何年心头骤然雪亮。

宋鹤此人,本就是个以摧折人心为乐的衣冠禽兽。他不仅要玷人清白,更要诛心毁志,这才刻意令静姝,在铜镜中目睹自己的不堪。而那面菱花手镜,已然化作她挥之不去的梦魇,成了刻进骨髓的禁忌之物。

而宋鹤深谙此道,将军府的莲花池旁,他只需让李妈妈这个老虔婆,两边虚传消息,再提前将手镜放入静姝手里,心志早就被摧毁的女娘,自然会产生应激反应。

而且,静姝还会以为,自己不堪的遭遇,早就沦为她们圈子里的笑料。万念俱灰之下,她再也活不下去了。

郭静姝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衣襟上,满眼都是憾恨与不平。

“我死以后,魂魄滞留人间不得往生,亲眼见宋鹤持着那些不堪的画作,威胁家父自绝于世,否则便将这腌臜画作散入坊间,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知道向来守礼的御史中臣家,养出了个不知廉耻的女儿......父亲悲愤交加,最终......最终只能......只能纵身跃入那冰湖......”

何年强忍着痛苦安慰她,“那不过是个噩梦罢了,梦里都是相反的。”

“可那不是梦!”郭静姝突然抬头,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虽然时序错乱,但宋小郎君确实主动接近我,宋皇后确实有了身孕,大梁三皇子也如约来京......”她的语气越来越急,“只是,这些按部就班发生的事情,却产生了变故,倒像是......有人刻意在扭转因果......”

她猛然抓住何年的手腕,“是姐姐做的吗?”

何年望进她含泪的眸子,唇角泛起一丝温柔的弧度,“非我一人之功。”她将郭静姝冰凉的手拢在掌心,“但我向你保证,那些悲剧,今生绝不会重演。”

马车缓缓停在御街转角处,何年取出一个精致的鹿头面具,递给郭静姝。

“这是周小郎君亲手所制。”

灯光下可见面具薄如蝉翼,边缘绣着并蒂莲纹,内侧还衬着柔软的云纹绸,恰好能遮住她方才哭红的眼睛。

何年帮她系上丝带,指尖拂过她耳后的碎发,“待会儿你若遇见同样戴着鹿头面具的人,便跟着他走就行......”

除夕夜的御街上,各色面具在灯火中流转,成双成对的眷侣穿梭其间。

何年戴着一副赤狐面具,尖耳处缀着流苏,她先一步踏下马车,转身搀扶戴着鹿头面具的郭静姝。

她今日特意带郭静姝前来,正是为了让这对明日就要‘偷梁换柱’的年轻人见上一面,也好彼此认个脸熟,免得明日闹出什么岔子。

正行走间,一队傩戏艺人踏着鼓点而来。

为首的方相氏戴着青铜饕餮面具,獠牙在火光中泛着寒光。他手中桃木剑凌空劈砍,剑穗铜铃叮咚作响。十二名童子戴着魑魅魍魉面具紧随其后,手中黄豆如雨点般抛洒,在灯火中划出金黄的轨迹,正是‘撒豆驱疫’的古礼。

几个戴着月兔面具的小娘子,嬉笑着从她们身边掠过,身后跟着麒麟面具的郎君。

人潮涌动间,一道颀长的身影,如青松般自熙攘人群中显现。

何年不动声色地松开搀扶的手,任由郭静姝被涌动的人流,推向那个戴着鹿头面具的郎君。

她自己的狐狸面具,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很快被人群淹没。

人头攒动中,周佑宁单手虚护在郭静姝身侧,既不过分亲近,又不失体贴。

虽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青铜鹿面下,隐约可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颌。行走时肩背笔直如尺量,墨色澜袍纹丝不动,在喧闹的街市上,竟显出几分超然物外的清贵。

郭静姝被身侧人护着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