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指节抵在案几上,“狸奴这厮...”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各种手段都用上了,连半句有用的话都撬不出来。”

“秋娘太过仁慈了...”李信业轻笑一声,“对付狸奴这等狡诈之徒,你那套温吞手段怕是连他的狐狸皮都蹭不破。”

“毕竟他是王家人”,何年面露难色,“就算王家现在不知道他的存在,看着两个嫂嫂的面子上,我也不能真对他下狠手。”

她偏过头,一缕碎发垂落在眼角,眸中浮着薄雾般的疑虑。

“狸奴一定密谋着什么,否则为何大理寺刚查到这些内应身上,他们连官府查他们做什么都没问,就立刻咬毒自尽?”

她抬起那双盈满不甘的眼眸,眼底似有幽火在烧,“我原本还打算借助三司会审,查清楚狸奴意欲何为?没想到这些人都是死侍,如今线索断得干干净净...”

“他要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李信业嗓音里漾着化不开的温柔,“秋娘这招偷梁换柱,打得普荣达措手不及!他没有反攻的机会了!”他满脸都是对女娘的欣赏。

“不过顺势而为罢了”,何年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忧愁。

她当初托黑娘找到那位故人,那人年轻时在市井宰杀牛羊,年龄大了后做些苦役和喂食牲畜的工作。

她安排其潜入牛羊司做栈丁,从而得知牛羊司素有在御羊最后一餐中,添加‘赤霞粉’的惯例。此乃官吏们粉饰政绩的手段,只为证明所选御羊毛色鲜亮。这‘赤霞粉’中所含朱砂微乎其微,本不至为害。

但何年想到昭隆太子或许死于毒杀,其症状与中风无异,而汞中毒亦有此症状。遂将计就计,与周太后合演了一出‘朱砂饲羊谋害太后’的戏码,从而牵出这段暗害太子的宫廷秘辛。

实际上,那只金丝雀早被周佑宁喂过朱砂,故而许院判与王宴舟能从中验出毒症。

此局精妙,正在于真假参半。

普荣达虽无谋害太后之意,却实有混入商队偷渡入京之罪;‘赤霞粉’本为增色之用,却当真含有朱砂;涉事官吏为脱罪,自然顺势将祸水引向三皇子。

恰似京城谣言四起时,庆帝选择将祸水引向北梁,以固朝廷威仪,而非追查谣言真假一样......

盖因这人世间,真伪本就无足轻重,唯利我所用者,方为真章。

何年不过借得三分契机,两分实证,佐以五分模棱,便可成就十分确凿的构陷。

李信业替她将耳边鬓发抿实,狐疑道,“秋娘怎会猜到,狸奴会利用商队有所谋划?”

想到当初他费尽周折,才寻到普荣达的住处,而秋娘仅仅凭借普荣达随运送御羊的商队入京这一细节,就猜测此举藏着蹊跷。

李信业折服于她的敏锐,眼底赞叹几乎要溢出来。

何年执笔在纸上随意勾画,笔锋却暗藏力道,“我只是想到周庐不能入宫,北梁暗探既然无法近身天子,自然会另寻他路。而御羊直供御膳,岂非绝佳的下手之处?”

她眼波缓缓流转,似在虚空中描摹某个无形的谜题,下眼睑泛起浅浅的思索。

“后来,我略施试探,狸奴果然反应强烈...”

她说完轻叹一声,笔杆在指尖转了半圈,“只是这个熊孩子虽然年纪小,心眼子倒是很多,我用尽手段,他至今不肯吐露半句。”

李信业闻言失笑,目光在她清丽的面容上流连。秋娘明明才十八芳华,与狸奴相差无几,却端着长辈般的口吻,这反差让他觉得分外可爱。

见她说话间仍笔走龙蛇,他好奇地凑近半步,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她的耳畔。

“秋娘这一大早就忙着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