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般无头无脑的报复所有人...”女娘声音含着讥诮,“真叫我怀疑,你在北梁受过什么腌臜磋磨,才让你宁肯在仇敌榻上雌伏,也要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狸奴面色陡然转黑。

“沈初照,是我小看了你,才会落入这步田地,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他脖颈仰成濒死的鹤,喉咙深处炸开破风箱般的尖啸,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痛苦了。

女娘却残忍而冷漠的看着他。

“你说旁人要体验你的切肤之痛,否则不算大仇得报,怎么你要害我亲人性命,我不过叫你体验一遭,你就受不住了?”

狸奴手脚都被困住了,指甲几乎抠烂掌心。

他痒得视线已经开始涣散,望着女娘的脸,眼里尽是聚不上焦点的眼白。

女娘却不急不缓道,“老马倌说,你教会他许多经验之谈...”

她放任狸奴在府内活动,就是抱着观察的心思,想要窥察到他过去生活的蛛丝马迹,而他显然做过马童。

李信业说,在北梁做马童,需身形瘦小便于钻马腹捆鞍带,还要熟知从钉马蹄铁到辨马草诸多细节。

这还是寻常。更有甚者,沦为人肉脚凳供主人上马,还要生饮马尿辨认宝马是否染疫...

如此种种磨难,他究竟是如何步步为营,忍辱负重,取得普荣达信任的?

他又知道多少普荣达的事情,可以为自己所用?

何年索性坐下来,慢悠悠细数着他教给老马倌的经验,那显然是通晓马性之人,才会熟谙到这个程度。

“霜雪时节饲马,取松烟墨与鲸脂熬成青灰色膏体,沿着马眼轮廓涂抹三匝,那层薄雾会滤去白雪锐利的银芒,这样马就不会患上雪盲症。”

“要用银针挑破马泪阜处的冰凌,否则凝结的盐霜会化作细小的棱镜,将强光折射成刺入瞳孔的银箭...”

“如果老马不耐天寒,皮毛上冻了,就需要用麂皮裹着粗盐,逆着毛流揉搓...”

何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隔了一段距离,不叫虱虫跳到她身上。

“你这么熟谙马性,莫非你过去在北梁,当过马童?听说北梁盛产好马...”

何年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也盛产好羊...”

狸奴起初不以为意,但听到好羊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很快被压了下去。

“我做过马童又如何?你派人调查我?”

有一瞬间,他觉得脑袋蓦地炸了,身上的叮咬都不及听到‘好羊’二字,产生的恐慌大。

她无缘无故提到羊,莫非是有所察觉?

何年得到想要的答案,失声笑了笑。

“我调查你做什么?赛风是半个北梁人,她若是带你混入北梁,普荣达用了你这么久都没有察觉有异,可见你们隐藏的极好,我又从何处下手查你?”

女娘眼里闪过一丝悲悯,“我不过是看着你为枉死的姑姑报仇,为赛风失了分寸,为喜爱松香露了马脚...万般可恨之处,这几样也让我觉得,你还有一丝可救之处...”

何年站起身,拧了拧狸奴的脸颊,带着泄愤的意味。

“松香乃君子之香,你既然舍弃了肉身种种,却始终不忘松香,可见,你尚有良知残存。王行止,你父兄教导你童年,你中间经历人间炼狱,万念俱灰,走岔了路,我姑且充大做你的老师,慢慢给你拧回来!”

她说完离开,头也不回,全无半分女娘仁慈。

狸奴只恨筋肉里,无法埋着千百根蜂针,不能齐刷刷刺穿这个毒妇。

他过去明明派人监视过沈初照和宋檀,可她如今种种表现,居然和探子密报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