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宣却连多看她一眼都欠奉,利落地转过身,只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这方小小的院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请叫我陆同志。下次再记不住,”他微微侧过头,余光冰冷地瞥了她一眼,“建议你也去医院,看看脑子。”

话音未落,他不再给周莉莉任何反应的时间,大步流星地迈进了男知青宿舍的门,“砰”的一声轻响,隔绝了门外那张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精彩纷呈的脸。

宿舍内光线略显昏暗,混合着汗味、旧书籍和泥土的气息。

周天成一直站在窗边,身影半隐在有些脱落的旧报纸糊着的窗棂后面。

从陆明宣出门,到周莉莉迎上去,再到那场短暂而冷酷的交锋,以及最后陆明宣那句毫不留情的“看脑子”,他一丝不漏地尽收眼底。

窗纸有些破损,透出几个不规则的小孔,正好成了周天成绝佳的观察点。他手里还捏着一本卷了边的《红旗》杂志,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

周天成浓密的眉毛微微蹙起。陆明宣的反应……有点不同寻常。虽然他清楚对周莉莉的殷勤冷淡甚至嫌恶,但今天这种带着明显情绪、近乎刻薄的直接回击,似乎超出了他惯常的冷漠范畴。

周天成敏锐地捕捉到了陆明宣转身前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极其细微的烦躁。这烦躁,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周莉莉的纠缠。

王玉娇……周天成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下午,他亲眼看见王玉娇在知青点院外的大槐树下拦住了刚下工的陆明宣,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距离太远,他听不清内容,只看到王玉娇神色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恳求,而陆明宣则微微皱着眉,最后似乎点了点头。

然后王玉娇就匆匆离开了,而陆明宣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返回宿舍。

王玉娇找陆明宣到底说了什么?周天成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杂志粗糙的纸页。虽然陆明宣回来后表面上依旧平静,该看书看书,该整理内务整理内务,但周天成有种直觉,那平静的冰面下,正涌动着不寻常的暗流。

陆明宣刚才对周莉莉的爆发,会不会是某种情绪的迁怒?或者,王玉娇带来的消息本身就足够让他心烦意乱?

周天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宿舍角落里,坐在一旁床上的陆长河。

陆长河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资本论》,似乎读得十分投入,连姿势都许久未变。

然而,他那看似专注的目光,实则越过了书本的上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动声色地将周天成倚窗凝望、眉头微锁的模样尽收眼底。

陆长河的镜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光,遮住了他眼中深沉的思量。他,周天成,为什么会对陆明宣如此关注?这种关注,已经超出了普通知青之间的范畴,更像是一种……有目的的观察。

陆长河的手指在书页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心中疑窦丛生。这个新来的周天成,背景似乎并不简单。

就在这短暂的、各怀心思的沉寂被窗外的闹剧打破之后,宿舍内尚未完全平复的思绪,又被院中骤然响起的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彻底搅乱。

“咚咚咚!咚咚咚!”那声音沉重而慌乱,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绝望,紧接着就猛烈地砸在了男知青宿舍的门板上,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谁啊?!”周天成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扬声问道。他迅速放下手中的杂志,几步跨到门边,拉开了门闩。

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汗味、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一个身影如同断线的木偶,带着巨大的冲力,直直地扑了进来,“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