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亲之前,慕朝游就已经跟他说过,自己不打算再生育,张猷也不甚在意,只说,“婚姻是夫妻两人之间的事,我无有纳妾之念,也无意血脉延续。只要夫妻恩爱便已心满意足。乱世人命卑贱,便是高门士族,阖族处决得也不罕见,能否活到明日还是两说,不若怜取眼前人及时行乐。”
张猷的态度也是慕朝游当初答应他求娶的重要原因之一。
作为夫婿,他关心妻子,体贴继女,操持家务,已是无可挑剔。可随着与他相处越久,慕朝游便越发觉得古怪。
他实在太像王道容了。
这一番血脉论更让慕朝游想起王道容之前曾对她说过的话。
若是细心留意张猷生活中的种种细节,只觉与王道容毫不相干。可若从此按下不想,又觉那股淡缈气质无处不在,令人生疑。
事情转折发生在二人成婚几年后。
这一日,张猷去了集市买菜回家中做饭,慕朝游则去学堂接阿砥下学。
天气原本还是好好的,哪知道走到半路,顷刻之间,乌云压顶,飞沙走石,下起暴雨来。
慕朝游跟慕砥都没带伞,只得匆匆找了户人家屋檐避雨,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雨势非但没有减弱,反倒越下越大,四下一片漆黑,伸手望不见五指。
正当这时,黑暗中忽然出现一团飘摇的灯影。
张猷提着灯,撑着伞,怀里还抱了一把伞,一脚深一脚浅地冒着倾盆大雨沿路找了过来。
风大伞斜,等到达慕朝游跟前时,他面色苍白如雪,半边身子都已被雨水淋湿。
却对自己的境况只字不提,只是说:“抱歉,是我来晚,令你等久了,冷不冷?”
回去的路上,张猷一人走在前替她俩探路,慕朝游则跟阿砥共撑一伞走在后。
拳头大的灯火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张猷清减的身躯似乎行将被夜色吞没,昏暗的光线下慕朝游注意到他稍显凌乱的脚步,还有那强作平静的,挺拔得有些刻意的脊背。
慕朝游几乎立刻便想起一个故人。
她本想开口询问,但目光触及到苍白面颊,被雨水打湿的衣裳,便又缓缓闭上了嘴,抿紧了唇瓣。
她怕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这几年下来,他的确用行动证明了自己,践行了自己当年的承诺,表现得无可挑剔。
阿砥还有两年就要成年。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在那之后,王道容也曾有过几个惊险的瞬间险些被慕朝游觉察出蹊跷,好在他反应迅速,及时遮掩了过去。
正如他自己当初所言,装到死谁能不说一句真?
只可惜人生百年,若白驹过隙,他与慕朝游只厮守了三十个春秋。
这三十年间,他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生活平静而美,美好得王道容白日里醒来,常常恍惚担心这不过又只是他一场梦境。
直到三十年后的某个午后,慕朝游毫无预兆地突然病倒。
其实这些年来她的身子骨一直就不算好,或许是年轻时亏空了元气,这一次,任凭他穷尽一切办法,也无法挽回她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拯救她的性命。
慕朝游去世前的那一日,他守候在她身边,立誓下辈子仍要做夫妻。
孰料,慕朝游却摇摇头,轻声说,“没有下辈子了。”
王道容倏地安静下来,他似乎预感到了她接下来的话。
慕朝游轻轻闭上眼,她已经很虚弱,嗓音轻缈如雾,吃力道,“这一辈子已经足够,至于下辈子,你我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确信张猷就是王道容?
或许是成婚之后五年,十年。这世上从没有天衣无缝的伪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