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相默了一息,才道:“臣已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殿下聪慧过人,臣……已经没什么?能教?给?殿下的了。”

薛筠意喉咙发酸,说不出话来。

皇帝却不耐烦道:“林相老了,既想回乡安享晚年,朕也不便拦着。只是公主的课业不能耽误,尤其是清芷,这些年跟着林相没学到什么?,往后得百倍地用心才好。”

此?时,皇帝才终于沉沉朝薛筠意扫来一眼,“朕叫你过来,便是为着此?事。朕已命人将青舒阁收拾了出来,往后,你便与清芷一同跟着新来的先生在那儿学习课业。”

皇帝此?举,正是要薛筠意亲眼看着,清芷只是年幼贪玩了些,若认真好学起来,自然要比她强出百倍。

只有?如此?,他心里才能舒坦,清芷的皇太女之位,才能名?正言顺。

薛筠意沉默应下。皇帝便又问林相:“教?导公主一事责任重大?。宰相一职,更是关乎朝堂稳固,不可空缺太久。不知林相,可有?合适之人举荐?”

“臣心中有?一人,可当此?重任。”

“说来与朕听听。”

林相拱手?,肃声道:“琅州长史,元修白。”

话音落,忽听哐当一声,屋中似有?杯盏跌落。

薛筠意与林相皆是一惊,下意识循声望去,见?皇帝身侧那面垂落的青纱帘幔后,探出一双颤抖的、女子的手?来。她颤颤拢起地上零碎的瓷片,用帕子裹起,而后便再无任何声息。

皇帝重重咳了声。

林相忙收回视线,不敢多看,顺着方才的话继续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此?人。六年前,您钦点他为新科状元郎,本欲命他入翰林院做事,可元修白却自请回乡,只在琅州谋了个长史之位。臣以为,此?人有?经纶济世之才,若一辈子屈居于琅州,实在可惜。”

皇帝皱眉思索片刻:“罢了,就依林相所言。朕即刻便拟一道旨意,召元修白入京。”

他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薛筠意和林相退下。李福忠识趣地紧跟着退了出去,将门仔细关好。

皇帝的眉眼此?时才终于缓和下来,他起身朝那面帘幔走去,掀开来,柔柔握住江贵妃的手?。

“方才怎么?了?”

“臣妾无事。只是口?渴了,想喝些茶,一时没能拿稳。”江贵妃望着地上的狼藉,心神不宁道,“惊扰陛下,是臣妾的过失,还望陛下恕罪。”

“这有?什么?打紧,爱妃的手?才是最紧要的。让朕看看,可有?伤到?”皇帝说着,便满眼关切地在江贵妃身边坐了下来。

江贵妃却忽然抽出了手?。

“臣妾方才听陛下提起,要召琅州长史元修白入京,可是真的?”

皇帝点了点头?,道:“朕记得此?人,的确有?几分本事。说来也巧,他是琅州人,与你算是同乡,这些年又一直帮衬着你父亲做事。朕知爱妃一直惦记着家里,朕会让他带你父亲的亲笔书信来,聊以纾解爱妃思乡之苦。”

江贵妃默然半晌,任由皇帝重新将她一双纤白玉手?握进?掌心,摩挲轻抚。

“臣妾,多谢陛下隆恩。”

*

离开御书房时,雨比先前已小了不少。只是风仍旧湿冷,吹得人面颊生寒。

薛筠意远远便望见?了在宫道旁等着她的林相。

先生老了。不知不觉,已须发花白,步履蹒跚。可先生的脊背却始终不曾佝偻半分,此?刻立在雨中,青衫玉带,鹤发松姿。

薛筠意不觉湿了眼眶。

林相朝她走来,她忙拭了拭眼角,吩咐墨楹把伞拿给?林相。

林相虚虚推开墨楹的手?,继而竟一掀衣袍,肃然在薛筠意面前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