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约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往常他总是捡着兄长的旧衣裳穿，昨夜临行前娘亲却为他换了崭新的小袄。

小唐秋裹在厚实的棉花团子里，瘦削的脸被臃肿的衣领遮挡半面。

往常的父亲从未如此和蔼温柔，牵着他的手进城，门庭宽阔，百货琳琅，小唐秋只觉得眼睛都不够转了。瞪着大眼睛瞧什么都无比新奇：“阿爹阿爹，那是什么呢？”

唐父是个粗陋的汉子，教育孩子的方式无非大骂，平日也不给唐秋什么好脸色。

今日却一改常态，耐心地用自己贫瘠的知识为唐秋解答每一个疑惑。

见他盯着扎满糖葫芦的稻草桩子眼馋，也狠心排出两枚铜板，给唐秋买了一个。

小唐秋举着红彤彤的山楂糖葫芦，小心翼翼地对着最上端的一颗舔了两下，连咬都不敢。阿爹强堆出一点笑，劝他：“喜欢就吃吧，不用省着。”

“不行。”唐秋摇摇头，数着寥寥无几的山楂，“大哥二哥……小弟娘亲，还有爹爹！”

他只能吃一枚。

“乖孩子。”阿爹摸了摸他的头，“这是给你的，等回去的时候阿爹会给他们买新的。”

“真的嘛？”小唐秋眼睛亮亮，绽开明媚的笑容，“那我吃了哦”

他咔嚓一声，用乳牙咬碎了顶端的糖衣。

阿爹今天果然对自己很好呢。

小唐秋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被阿爹托付给街边的一个商贩，自己去打听宫里选拔小宦的地方。

他踩着新的虎头鞋，揪着新衣，舔着甜甜的山楂球，哼着娘亲教给他的儿歌，心里不知道有多快活。

“傻瓜。”

“你爹要卖了你，还在这吃！”

冷不防背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尖锐凶狠。

唐秋天生胆小，乍一听闻吓得缩了缩脖子，等他僵直地转身，只见到面前蹲着一个脸上脏兮兮的男孩。骨头突起得厉害，瘦得好似一把干柴。

“你爹要把你卖进宫里，换钱去养你那些大哥二哥。”干瘦的男孩穿得也破破烂烂，黑色的棉团从破袄的缺口翻出来，脚上没有鞋子，皮肤被寒风割裂些许血渍凝在踝骨处。

唐秋眨眨眼看向对方，不明所以。

过了一会，他奶声奶气地说道：“好呀。”

“你还好？傻子！”那男孩从没见过这样的笨蛋，怒不可遏，“你以为宫里是什么好地方，进去了要割你一块肉！”

“割肉……”小唐秋吓得一抖，却还是哆哆嗦嗦地问，“割了我的肉，阿娘和哥哥就可以吃饱饭了嘛？”

“你这蠢货，蠢死你算了没药救你！”

干瘦的男孩气得大声嚷嚷。

临街的小贩再也忍不下去，提了扫帚轰他：“滚滚滚，没人要的野种，自己都喂不饱还在这管什么闲事？”

人高马大的汉子一扫将他推出避风的角落。

小唐秋的脑子还不允许他思考更多的问题，不过看见比自己高不了几寸的男孩踉跄着跌倒在街上，露在外的皮肤上多添了几道新伤，小家伙心里还是揪了一下。

他迈着小短腿跑过去，快要急哭了。

“哥、小哥哥……”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看得干瘦的男孩目瞪口呆，“疼不疼啊……”

“我把、我把糖球分给你吃……”他很珍惜地从那串糖葫芦上扭下一颗，递到男孩嘴边。

男孩完全呆住了，一时间没有任何动作。

“啊”唐秋张开嘴巴教他，还不等男孩从他手中接过那枚山楂球，他阿爹打探好消息匆匆赶了回来，一把抓住了小唐秋的胳膊。

红彤彤的山楂球掉落在地，沾满了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