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不安经他的口,从来变得清清淡淡。

沈盈息见他白天憋着不说,晚上抱她的时候双臂却铁钳一样搂着她。

到底是个木讷葫芦,讨乖卖好的事情做得润物无声,不过处处贴合她心意,便也没有改变的余地。

沈盈息照常到明穆的房里听故事。

前几日,她听到这同仁在明穆的废院子里住下了,不由微微颔首。

思到这位小道友虽然初入道途很是稚嫩,但到底没纵横肆意,自矜甚高,凭借自己两分灵力就自持做起朱门高户里什么仙什么神来。

“她虽与我同住,但我与她相伴时日甚短。”明穆坐在椅中,骨节分明的大手放在深色椅扶上,衬得手背有几分苍白。

沈盈息的视线掠过明穆略显苍白的手背,看向他的脸:“你知道这位……仙人,每日出去做的事?”

听到她唤着仙人,明穆不禁莞尔,道:“她并不吝啬与我讲这些。”

刚入世的仙人,对一切都好奇的少女。

白日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大内,将所有密不能宣的秘密尽收囊中,事了拂衣去。

晚上再回到行宫的小院子里,给活成孤鬼的少年分享外间所有的热闹和多彩。

明穆记忆中的少女,永远是鲜亮、洁净、芬芳的。

最初,只要有她出现的画面,都成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直至一日,听闻是天灾淹了一个城,皇上派遣太子前去抚民安政,谁知太子竟罹难于时疫之中。

天子震痛之中,收到钦天监抵上的折子,道此次灾祸因由东南灾星生辉。

行宫便在大内东南方向,于是继不详之后,明穆又被迫顶上了灾星之名。

污名倒也罢了,钦天监又说,灾星入命,若要彻底祓除灾祸,得除根。

根在六皇子的一双红眸。

沈盈息白日里甚少在的,而奉诏除祸的行刑太监白日里到的。

那行刑的刑具是特制,呈勺状,勺边锋锐如刃,勺口留出匕首一样的尖儿,沿着坚硬的眼眶,轻轻一转,红白之物便被完整地舀了出来。

虽然看不见,但明穆疑似听见着细腻而晃动的水声。

那是他的眼睛。

虽然给他带来灾难,但那也是,他的眼睛。

行刑太监带着他的一双眼睛回宫复命了,走前用尖细含笑的嗓音对他说:“恭喜六皇子,圣上怜悯您,再过两日,就能下旨召您回宫了。”

他不想回去。

回宫后,谁来照看他的两棵树尸。

不过剜眼真是疼极了。

看不见之后,所有的感觉似乎都集中在了眼睛上,血和着其他混沌的东西淌过脸颊,有些流到嘴边,又滑进脖子里。

像一条凉滑的蛇。

这条蛇钻入身子里,凉得他打颤了一会儿。

血干后,被血流过的皮肤被牵得很紧,他以为自己会死,浑身都抖颤起来。

对死亡没有恐惧,但是想到少女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这样一副可怖恶心的面貌,他身子抖得不行。

便爬起来,到院子里生火。

那是他做瞎子的第一天,竟然适应良好。

拆木板生柴火,他都做得有条不紊。

火柴燃烧时发出的“哔剥”声很响,火焰一阵高一阵低。

明穆木木地用木棍捅着火堆,感受着面上的灼痛,忽地想到,他怎么还没有死。

一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明白剜眼不会死人。

天色不知多晚了,少年莫名对着火堆说了声:“好吧。”

喑哑的嗓音像从地府里旋着阴风升出地面的,阴沉而低矮地掠过满地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