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道赦令,纪和致便服从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他倾过上身,一勺一勺轻柔地喂完了药膳。
从始至终他都克制地半垂眼睫,盯着勺柄和粥碗,盯着从褥沿探出的少女的裙角,盯着她随意放在床边时不时因放松而舒展的手指……就是没去看少女的脸庞。
时间过得太快,午后的阳光才稍倾斜几许,瓷勺就碰到了碗底。
沈盈息感到困倦上头,伸出手推开纪和致的手腕,“不要了。”
纪和致一顿,低垂的视线慢慢撩起,落在腕间那雪白泛粉的葱尖上,眸光定了下,方启唇道:“每隔两个时辰,某来诊次脉,可有不便?”
“没。”沈盈息不耐地驱逐道,“你快些走,我要休息。”
话音未落,少女已收回手掌,将自己裹进了温暖的被褥里,头颅一转,便侧身睡去。
纪和致端着碗勺,坐在椅中,静静地看着少女半晌,直至门外传来脚步声,方起身离去。
出门时正碰上回来的阿仓,纪和致伸臂阻道:“睡下了。”
阿仓一愣,脸上有些懊恼,“早知谈得快些了。”
纪和致没有表示,温文弯唇,“蒋大人可走了?”
阿仓转过身,瞥了眼大夫手中的瓷碗,简短地嗯了声。
他紧接着皱起眉,反问道:“家主才吃这么小碗的粥行吗?而且还没吃干净,你做得不好吃吗?我得给家主雇个正经的厨子……”
“仓护卫,”纪大夫好脾气地弯眸,“我是大夫。”
阿仓哑了声,他抓了抓腰间的佩剑,声音闷了下去:“知道你是。”
纪和致不仅是大夫,还是厨子、是管家、是做事周到的好帮手。
反观他,除了会功夫能看门,样样不如面前这男人。
阿仓抱着剑,冷脸去看他的门了。
望着她的暗卫抱剑郁闷的高挺背影,纪和致眼里划过一丝幽暗的冷漠。
他的耐心总是很好。
为做成一件事,他可以蛰伏五年十年,他是做事就能做成的人。
而她身边这些人,不是随她调遣、毫无性格的家犬,便是呆嘴笨舌、自己的心都看不清的鹰豺。
纪和致是个大夫,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他诊自己的脉像诊所有病人的脉一样,两指一把,长短几何、善恶几何,全都看清了。
他知道自己有病。
一直在治。
从前没得药材,慢慢在蛰伏里耗养着。
十几年里过来,他等着复仇,心里像一直在烧着口没有药材的空药罐子。
因为烈焰的逼迫和药材的空乏,所以药罐扑腾扑腾吱哇尖叫着,尖叫了十几年。
永安药铺仇人们的窥探和父母的仇恨是他烧罐的柴火,火候冲到临界点,空药罐嘭地崩裂出几条空洞的缝,缝口里灌进了风,风吹得火焰涨高。
不能失控,需要补好这瓦缝,瓦缝亟待仇人的血肉尸骨来补。
仇人的血肉尸骨脱离了计划,提前到了。
却被沈盈息轻飘飘扔到了药罐的旁边,然后随手给他的裂口罐里注进几口清泉的水。
水从裂缝里流下去,浇恹了他黑红的仇焰。
他茫然地贪享片刻的清凉,烧灼十几年烧得焦黑的心,蓦然间熄灭了滋滋尖叫的罐声。
纪和致托着碗勺,步态平稳地走进厨房。
他将药罐里剩下的药膳盛入碗中,垂眸,用勺子慢慢搅动着粥粒,面上的表情和他衣衫一样,一丝不苟、平而又平着。
“……不应该的,”抬起勺柄,咽下冷透的粥,纪和致倚住桌角,薄唇微启,还是笑着,“没关系,总会回到我手里的。”
空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