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扬看见了，将宿若的手从水里拎了出来，用手帕擦干以后，给宿若的手指上药和缠上纱布。

光是沐浴，宿若又花了许多时间。

他不让任何人伺候，连梅清扬也不许在他身边。

那件白衣，似乎是头一回染上这样多的血，洗也洗不干净了，只能扔掉。

宿若把自己浸泡了充满了花香的沐浴池里，鼻子里闻到了却都是血腥味，半点儿花香都闻不到。

他感觉自己仿佛浸泡在血水中。

入眼都是鲜红的血水。

宿若心想，自己终于是走到这一步了。

曾几何时，以为自己一直能够像从前那样天真、纯洁、良善。

不知道是否应该感谢岑子衿，让他一步步走到如今。

半个时辰后，宿若换上干净衣裳，回到寝殿中。

这一夜还很漫长。

西洲的火光照不到闽川，闽川似乎还是那样寂静，外头下着雪，纯白如洗。

宿若很累了。

他甚至也没有寻找梅清扬在哪儿，自己默默地爬到床榻上，盖好被褥，就闭上了眼。

身体确实很累，想睡觉，可一闭上眼，眼前就是各种各样血肉横飞的场景。

而这些场景，都是宿若自己，亲手创造的。

宿若只要闭上眼，就能想起将自己一剑杀一人的那种感觉。

血那样滚烫，可他杀了这么多人。

不知过了多久，宿若似乎听见了脚步声。

但他没有睁开眼。

脚步声在床榻边停了下来。

安静许久，宿若感觉有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头上。

掌心透来的温暖，让宿若冰冷的心有那么一丝的动摇。

但宿若没有睁开眼。

说来也奇怪，那只手放在他的头发上以后，他就这样慢慢睡过去了。

睁开眼时，天已亮了。

梅清扬竟就这样在宿若身边守了一夜。

他坐在床榻下面，撑着下颔，胳膊肘支在膝盖上，长发也散在肩头，就这样闭着眼，一只手还搭在宿若的手背上。

宿若望着梅清扬。

他的鼻子酸了，眼眶红了，在梅清扬看不见的地方忍住了眼泪。

宿若想让梅清扬不要再待在他身边了。

他想开口，但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好像失声了一样。

后来宿若才知道，其实自己是害怕梅清扬离开他的。

所以为了不让梅清扬离开他，宿若哪怕醒了也没有动，就保持这样的姿势又躺了很久，最后不知怎的，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日落黄昏。

宿若睁开眼，看见梅清扬换了个姿势，依然在宿若的床榻下面坐着，手里握着奏折，在替宿若看。

宿若望了梅清扬很久。

他最后自己慢慢地坐了起来。

梅清扬抬起眼，“陛下醒了。”

宿若没有说话。

他下了床榻，在梅清扬身边跪了下来，然后抱住了梅清扬。

说是抱住，其实是将自己整个埋进梅清扬的怀里。

宿若紧紧闭着眼，闻着梅清扬身上的气息。

良久的寂静，他问梅清扬：“你嫌不嫌弃我？”

梅清扬放下了奏折，手指穿过宿若的长发，“嫌弃陛下什么。”

宿若道：“我杀了很多人，我手上有很多条人命，有很多很多的血。”微微一顿，他又道，“我不再从前一样……那样善良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宿若想流泪。

可他发现，他好像不会流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