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良久，梅清扬低下头来，轻轻抵住宿若的额，“臣不会。”

宿若没有再说话了。

他闭紧眼，滚烫的泪水滑落下来。

梅清扬的唇贴在宿若的眼睛上，将那酸涩咸辛的泪都吻去，再将宿若抱进怀里，抚着他孱弱至极的脊背，声音带着淡淡冰凉的沙哑，“要恨也该是恨蒙族、恨岑子衿，与陛下没有关系。”

宿若的耳边是梅清扬有力的心跳声。

“可他们是因我而死……”宿若道，“若不是我要向岑子衿发兵，就不会选择跟蒙族人联手，若不是我要复仇，他们怎么会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如今看来，确确实实，真真切切，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宿若。

不知为何，宿若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不曾存在过的画面。

如果当时，他没有拦住梅清扬，让梅清扬带着这七万将士去了建州与蒙族人会合，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堆积着成千上万尸体里，是否也会有梅清扬。

想到这里，宿若突然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

梅清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宿若猛地一把推开了。

宿若道：“你走开。”

梅清扬：“陛下。”

宿若却还是重复道：“你走开，求你了。”

他紧紧闭着眼，脸色苍白至极。

梅清扬最后还是离开了。

听着梅清扬的脚步离开了之后，宿若才趴在浴池边上开始咳嗽、干呕，整个人陷入强烈的眩晕当中，虽然最后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可他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心脏也都被攥得要裂开了。

“放过我吧……”宿若的眼泪落在手背上，喃喃地对小明道，“别再逼着我去复仇了……我害死了这么多人，我不想下一次害死的人是梅清扬……”

然而，小明静悄悄的，一点儿回音也没有。

宿若从未如此绝望。

他趴在浴池边上，额头抵着手臂，泪水不断地涌出眼眶，一遍遍地重复：“我恨你，我恨你，宿若。”

宿若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去偿还那七万将士的性命。

更不知道这些将士死后，会不会化成冤魂来恨他。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要复仇。

宿若后来实在是累了，不知不觉就趴在浴池边上睡着了。

说是睡着，其实说是昏过去，才更准确。

浴池水温太高，宿若身子弱，过不了多久就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昏沉沉间，似乎有人将宿若从浴池里抱了出来，给他换上干净衣裳，擦干净头发，将他抱到了床榻上。

第二日，宿若依然还要上早朝。

所有朝臣都已经知道了发生在建州的惨案，因此朝会上比任何时候都要静默。

宿若静静地坐在皇位上。

群臣似乎没有话要说，宿若精神也不好，准备吩咐退朝。

这个时候，有人出列了。

是赵哲。

赵哲迈着缓慢的步伐，出列，当着宿若的面，缓缓脱下了身上的官服。

他说：“老臣就这么一个孙子，今年才十三岁。老臣知道他去了军营，因他说将来想当大将军，老臣也拗不过他，便答应了。”微微一顿，“老臣……自问这一生，忠心耿耿，勤勤恳恳，未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可上天如此不公，夺了老臣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命，夺了老臣的妻子的命，就留下老臣与孙子相依为命数十年。如今裳华走了，老臣在这世上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可依靠、可托付的事情了。”

赵哲抬起苍老的眼睛望着宿若，“老臣不怨陛下，怨只怨……命运不公，如今老臣在此拜别陛下，不能至死辅佐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