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抚上年轻军官的脸庞,“千乐,才几天啊,怎么瘦了那么多?”
柏千乐低下头,抽噎着,捂着他的手背在他手心蹭了蹭。“晚上睡不着,总是做噩梦,吃不下饭,”他张嘴喘息,难忍泪意,低头凝视奉星如,诉苦:“哥,我老是梦见在沙漠里追恐怖分子的时候,我躺在医务室的床上,子弹打穿我的肚皮,好痛好痛啊,你来看我,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我叫你、喊你的名字,喊了好多声,你都不肯回头。你不要我了。”
奉星如听得心都要碎坏了,他急切地追问,“你什么时候受的伤?好全了没有,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
他的余光里映入在他们几步外默然静立的身影,对上那双春波烟云般的眼眸,话音戛然而止。十六年前他们无话不说,现在他们无话可说。
他转回头,专注地握着柏千乐的臂膀,“现在还痛不痛?”
柏千乐摇摇头,张开手臂环抱他,“就是睡不着,你不在我就做噩梦。”
他们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奉星如拍了拍柏千乐,叫他好生送客。柏千乐一步三回头,这是露脸的好时刻,奉星如不愿他浪费了,做唇语无声地催促他快去。
送客也是要来回推让客气的,奉星如走回厅里坐下,却见那抹身影倚在窗前,侧过脸来,看了看他,随后垂下眼睫,遮盖了神色:“那天,是我失言。”
奉星如凝望瓷杯里水波回荡的细碎光影,柏淑美多骄傲啊,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是他生出了难得的歉愧,且这愧疚纠缠他许久,才令他放得下自矜对他承认失误。
奉星如太了解柏淑美了,他们并肩看过盛大的新年焰火,焰火升空、爆炸、炸开斑斓灿烂的火树银花,男人仰头品味,他眸子里映满金紫银青的壮阔烟光,殊不知,他才是奉星如眼里的焰火。那么炽烈、那么??艳、磅礴而绚丽。也因为太了解,他失去了应答的欲望。
柏淑美需要他的原谅吗?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纠葛亏欠,又岂止一句两句。
奉星如拧了拧裤褶,男人等不到他的回应,语气慌忙起来,“你今天回来,是要――”
“你放心,我和二少爷谈完,马上走。”
奉星如打断他的话,墙外传来他们回来的声音,他站起身,朝为首的男人点了点头:“大哥。”
他马上错开眼,对注视他的丈夫说:“先生,我们单独谈一谈吧。”
他提起包,男人沉默地凝望他片刻,转身,引手。他目光里坠着沉重的坠子,勾着原来苦心粉饰的太平下坠。奉星如想,他预感到自己将要说什么了,毕竟,他是柏兰冈。
奉星如越过各异的视线,他们让开夹道,他沉默地穿过。
“离婚协议?”
柏兰冈接过奉星如压在台面上递来的纸页,抬头五个字白纸黑字,那么刺眼。他拿在手里翻看,模板样的合约,但细节修改过,他的视线再次投向奉星如,奉星如的手边还有一本文件夹,显然是准备万全。
“你要离婚?”
奉星如磨着文件夹的边缘,慢慢地开口:“先生,我曾经以为,”说到这里,他话音一停,嘴边浮起一点缅怀的笑意,但笑意很淡,也并不好看,“我们夫妻一场,没有情爱,也有恩义。也许,我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柏兰冈拧起了眉头,他看见了,男人似有反驳之意,但奉星如说的却是事实,他怎么会有反驳的余地呢?于是奉星如自顾地接下去:“我知道太太跟奉家一定达成了什么协议,不然你们不会凭空娶我一个既无家世、也无成就,连腺体都残缺,平平无奇的人进门。可我不能生育,信息素水平也很低,柏家少夫人金贵又尊荣,光从这两项,我已有愧于您,有愧于它,我想,少夫人这三个字,该许给相称的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