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的晚上,他的梦里一日复一日地出现那些见过的、没有见过的枉死之人,有时是薛家那遍地的尸骸,有时是二十多年的日月山庄,那些鲜血流到一起,那些尸首叠到一块,从薛家变作乔家,又从乔家变作薛家……最后再也分不清。
乔长生夜夜惊醒,往往半眠半醒到清晨,才勉强逃离这梦魇。
他?攥住自?己的胸口,心脏如同被?缓缓插入一根针,每一次心跳都牵动那根针在血肉间?游走。
明明是扬州的盛夏,可乔长生还?是觉得很冷,一股彻骨的冰冷攥住了?他?,他?蜷缩在角落,不得解脱。
然而这样冰冷的痛苦又提醒他?,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母亲全都告诉我了?。”
乔长生满目血丝,像是走到绝境且退无可退的人,狼狈又绝望的看着贺归之。
“贺归之,收手吧。”
“……”
几乎是下意识的,贺归之皱了?一下眉头。
日光渐盛,光线开始变得刺目。贺归之的胸口翻涌着难以平息的躁意。
揭开自?己严防死守的秘密与连日来的变故,此刻都化作无形的利爪,撕扯着他?素来冷静的神?经。
贺归之抬起头来,目光仿佛化作实质的刀锋,仿佛能从乔长生脖颈处细微的伤口,一路切进脏器里,带来刻骨的疼痛。
他?缓缓反问:“乔长生,会不会太晚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乔长生的面色忽然变得惨白。
贺归之向前迈了?一步,阳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长生,你自?出生以来十多年,没有一日不是在日月山庄下的庇护下长大。你能活下来,全因为父亲与我费心费力,甚至乔夫人至今还?活着,也是因为你还?需要?一个母亲。这些年你享受着日月山庄为你提供的便利,用?着日月山庄为你提供的金银。所以我们?杀过的那些人,难道没有你的一份吗?你任性行事的这些年,难道不是踩着他?们?的尸首得来的吗?”
现在说这些,难道不是太晚了?吗?
贺归之问他?。
如果?要?摒弃这些,你不是一无所有了?吗?
乔长生僵硬地仰起头,冰冷的空气被?吸入肺腑,他?用?力地眨了?眨眼。
“贺归之,你是靺鞨人,我无法与你感同身受,但你从出生以来就生活在中原,难道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对?这里的感情吗?”
贺归之沉默片刻,才开口:“长生,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如今的靺鞨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只知征伐的部族。我主仁厚,深知强征暴敛是莽夫之举。中原的礼乐诗书,望西人在这些年也学得不少。”
“这次出发中原,绝不会再发生屠城这等事情。待我主登临大位,正需要?有人来消弭靺鞨与中原的隔阂。我可以向主上举荐你入鸿胪寺,你能亲眼看到中原人与我们?一样和平共处。”
“长生,你该庆幸,你身上留着与我一半相同的血。”
“……”
贺归之看着乔长生,又像是在看着那个他?所想象的未来。
乔长生喉咙里像卡了?一块尖锐的石头,无数细密的疼痛从心脏处传来,因为疼痛而颤抖,以至于?几乎意识不到自?己还?站在贺归之面前。
贺归之已经不能回?头了?。
他?付出的代?价太大,手中沾过的人命太多,从他?在贺知途的引领下杀了?第一个中原人开始,他?就被?永远禁锢在这条归西路上。
乔长生低下头,握在胸口的手缓缓收紧,几乎讽刺地笑了?一声。
“是啊……兄长,我们?有一半相同的血。”
因为这层血缘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