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舜握门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周宛星却步步逼近,穿过满地狼藉:“我后悔了,后悔把整颗心都掏给你。求你,写封和离书。”

他这才看清,她眼底不是故作姿态的泪光,而是深不见底的空洞。

曾经那个会为他织围巾到深夜的姑娘,此刻像具失去灵魂的空壳。

他冷笑一声,扯松领带露出青筋,“和离?从你周家拿我顾家救命钱的那天起,你就别想脱身!从今天起,你搬到佣人房,月例按三等丫鬟算。记住,你生是顾家人,死是顾家鬼!”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跨出门外。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时舜不敢回头。

他怕对上那双眼睛,怕看见自己亲手毁掉的爱情。

更怕承认,自己其实比她更慌,更痛。

他一出门,府里的下人便收起了假意奉承的笑。

周宛星低头,像是没看见那些轻蔑的眼神。

落地窗外,那株陪嫁时带来的腊梅,正在寒风里掉落残瓣。

“上个月给父亲写信,他说要带我去城隍庙看灯会的……”

北风卷着枯叶落在玻璃上,周宛星攥着信纸的手指关节发白。

那些没寄出去的家书,终究只能烂在木箱底。

当夜她就被安排到了佣人房。

墙皮簌簌往下掉,连个像样的火盆都没有。

听差的把行李往地上一扔,转身就去给余芊芊的马车垫脚凳了。

空荡荡的屋子里,风直直往脖子里钻。

周宛星收拾首饰,摸到母亲给的镯子时,终于绷不住哭出了声。

这哭声混着隔壁院传来的留声机唱段,整整响了一夜。

天蒙蒙亮时,厨娘的闲话飘进耳里。

“都说余小姐命好,顶着姨太太的名分,进门时八抬大轿比正房还风光,顾爷往后怕是眼里再没旁人咯。”

周宛星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转身往药行走去。

这孩子,终究是看不到这世间的。

药铺老掌柜包纸包时手顿了顿,“周小姐,这胎落了也好。您瞧您这咳嗽带血的模样,再拖下去,怕是撑不过正月十五的灯节。”

周宛星只是盯着柜台上褪色的“妙手回春”匾额,没有说话。

街角传来汽车喇叭声,她转身望去。

正见顾时舜搂着余芊芊下车。

回到西跨院,周宛星往铜锅里添了把碎炭。

火苗窜起来时,她从木箱拿出出那封泛黄的情书。

那是顾时舜留学时用英文写的,说要带她去塞纳河畔看日落。

她喉头腥甜,血珠滴在火苗上,“刺啦”一声炸开。

她机械地往火里扔东西:绣着“长长久久”的红盖头,订婚时的龙凤镯,还有那张被余芊芊踩烂的婚纱照。

周宛星看着翻滚的褐色药汤,她摸了摸还未显怀的肚子,泪水砸在衣襟上。

“乖囡,莫怨娘。这世道兵荒马乱,娘连自己都护不住,拿什么给你遮风挡雨?等过了奈何桥,记得找户清白人家……”

瓷碗刚碰到唇边,雕花门轰然炸裂。

“周宛星!你疯了?!”

第九章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屋里,周宛星抬头,正对上顾时舜猩红的双眼。

他军靴踏地的声音像催命的鼓点,叮当响。

这副神情,分明早已知晓一切。

周宛星指尖摩挲着药碗边沿:“顾先生既然都打听到了,何必再来问我?”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顾时舜一把打翻她手里的药碗,瓷片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