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白日里“樊将军”与太子共乘一骑、受万民朝拜时,眉眼间的英气总透着几分刻意。

尤其是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总像被人用尺子量过一般。

少了破月平日里那股浑然天成的锐气。

而眼前这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敌国公主”,明明浑身都在发抖,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

即便含着泪,也带着一股不肯低头的狠劲。

逐风忽然抬起头,对着萧景渊低吼一声,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它用鼻尖蹭了蹭我的脸颊。

然后猛地转向萧景渊,前腿屈起,竟做出了一个类似叩首的动作。

这是我教它的。

当年在军营,每逢我受重伤,它便会这般跑去向军医“求救”。

如今竟用在了萧景渊身上。

逐风这记叩首太过震撼人心,萧景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他盯着我那双浸在血污里却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喉结滚动片刻,终是没说一个字。

夜风从羊圈的破洞钻进来,卷起地上的干草碎屑。

他忽然微微沉肩,胸腹间发出一阵奇异的震颤。

竟传出一声极轻的、模仿画眉鸟的啼鸣“啾啾,啾啾啾”。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劈在我混沌的意识里。

那是十二岁那年的事了。

我随大伯父在边境练兵,萧景渊恰好奉旨巡查边军。

彼时营中枯燥,他便教我学口技。

说这是战场上传递密信的法子,寻常人学不来。

他最擅长模仿画眉叫,说那声音清脆,不易与风声混淆。

我练了半月才勉强学会,却总比他差些灵动。

那日在溪边,他笑着说:

“破月,这口技是你我独有的暗号。

往后若是遇难,只需学三声画眉叫,大表哥我拼了命也会寻你。”

后来他回京,我又忙着征战,这暗号竟渐渐忘了。

可此刻,这声久违的画眉啼鸣,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我尘封的记忆。

萧景渊见我浑身剧颤,眼底的惊疑更甚。

他又沉了沉气,这次竟直接用腹语发出清晰的字句。

声音与他平日的语调一般无二,却因是腹语而带着一丝奇异的穿透力:“破月,是你吗?”

第5章

5

“呜”

喉咙里的呜咽陡然变调,我拼尽全力绷紧小腹,模仿着记忆里那股气流冲撞的力道。

当年萧景渊教我时说过,口技的关键不在喉咙,而在丹田运气。

将气息凝成细流,借胸腹震动发声。

我被毒哑的喉咙像被烈火灼烧过的枯木,半点声响也挤不出。

可小腹处那股劲却奇异地涌了上来。

一声极轻、却带着颤音的“啾啾”声,终于从唇齿间溢了出来。

虽不如萧景渊那般灵动,却已是我能做到的极致。

萧景渊浑身一震,瞳孔骤缩。

他猛地单膝跪地,玄色锦袍沾上羊圈污秽也浑然不觉。

我望着他震惊的眼神,心头那股求生的意志愈发炽烈。

丹田处的气流再次凝聚。

这一次,我不再满足于模仿鸟鸣。

而是逼着那股劲撞上喉头,借腹间震动挤出清晰的字句:“大……表哥……”

声音依旧带着腹语特有的沉滞,却比方才那声鸟鸣更能穿透人心。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

像是要将胸腔里所有的屈辱与不甘都化作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