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沉默有些冷清。

“沈烈,沈烈...”郑婉呢喃着重复了几遍,垂眸片刻,道:“这实在是同你很契合的名字。”

“所以我想如此唤你。”

她只叫过一次完颜异这个名字。

因为太过清楚其中含义,每每音到舌尖,她总不愿启齿。

他本就是话不多的人,闻言停顿半晌,简短拒绝,“不需要。”

月光下的阴影里,青年像隔了一层不浅不淡的雾。

仿佛她在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抬指,也只能堪堪碰到一层虚无。

“你需要的,”她难得这样斩钉截铁。

沉默蔓延一瞬,她垂眸,“因为我也需要。”

“你以为,”郑婉笑了笑,索性直白,“当真会有人给我起郑婉这样的名字吗?”

她也没有旁人一般的生母,也没有旁人一般的生父。

算来算去,她其实不知道究竟是他的过去更荒唐些,还是自己的过去更荒唐些。

启程前凉前的十几年里,她其实根本没有名字。

郑婉这个名字,只是她代替和亲的,另一位公主的名字。

“但我喜欢郑婉这个名字,”郑婉抬眸,凉声断定,“所以从今往后,它就是我的名字。”

没人给她起名,她便自己抢一个名字来。

这是她和亲前,唯一一个执拗的要求。

郑婉,郑婉,和顺柔婉。

她的半生中,许多人将她当做可以随意揉捏搓使的物件,呼来喝去。

这个名字简直如囚笼般,同她无比契合。

但她偏偏要做出一番样子,给这世上的人看,看像她这样软弱可欺的人,即便手中空无一物,仍可以脊骨作刺,在呼风唤雨的掌中沉默反击。

“沈烈,”她知错不改,偏执地认真。

“既然无论你我做些什么,该恨我们的人也一样会恨我们。”

“既然你我的身后,本就空无一人。”

“既然你与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郑婉掂起足尖,定定瞧他瞧不出情绪的脸,她一字一句道:

“那么再错些又何妨。”

郑婉时常看不清。

这世道究竟要他们如何审视自己的出身。

是要他们三跪九叩,一步一磕头地走完这一生,

还是要他们利落拔剑自刎,为这抹污点画上最后的句号。

像她这样千夫所指的存在,仿佛生来就该逆来顺受,任人摆布。

但她偏偏要问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要她引颈就戮。

凭什么要她甘受苦果。

不是从来如此,就该循规蹈矩,也不是旁人唾骂,就要按其行之。

名字如此,运道如此,她不甘,她想要,反了如何,抢了又如何。

声名誉望,说到底不过囚人故步自封的教条,她不稀罕。

人活一世,她只为己。

“完颜异这个名字,我不喜欢,”她直直瞧他,重复道:“别叫这个名字。”

“沈烈二字,既然你心有症结,用了又如何。”

她不是看不出他平静外表下那一份冷淡却鲜明的自嘲,倘若他当真对此全无感触,从前又何必托辞自己不识汉文。

与其逃避,不妨再将这盘烂泥掀得再彻底些。

青年凝视她良久,在她丝毫不肯退让的目光中,忽然缓缓往前一步。

清影在夜风下交错。

他慢慢低额,以一种全无不安的称臣姿态俯首,轻轻地抵在她瘦削的肩头。

他并非真正断情绝欲之人,亦有不能排解的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