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家里人碰一下,她都要拿乔半天。

她一贯是这样张扬的性子。

于是那次喝她那小侄子的宴席酒,仍有长辈记得这茬,看好戏地问她既这样对自己以后的娃娃寄予厚望,那剑可舍不舍得给。

她当时醉醺醺的,只顾着打着饱嗝傻笑。

眼下卧床不起,她擦了擦唇角的血,再回忆起那时的事,发现并不记得自己当时答了什么。

她的小孩这时候忽然回过头来,问了一句让她五味杂陈的话。

“用它杀了我的话,你的病能好吗?”

她常常想。

为什么他总是太懂事。

甚至从刚出生开始,便好像明白自己的命运一般,不哭不闹地发呆。

她情愿他是个分毫不差地继承了那畜生劣性的种。

这样她恨他也能恨得心安理得,而不是如眼下一般不知所措。

她怔怔盯着他,甚至有一瞬间想摸摸他的脑袋。

告诉他,旁人叫他野种的时候,不要那么无所谓地答应。

抬头来看她时,不要总是坦然接纳她眼底里的嫌恶。

他的名字,也不该是挖苦一般的完颜异。

而是她很久之前,很正式,很没有道理地决定好的沈烈。

人并非做不到剖析自己。

正如她明白,她做不到似自己从前作誓的那般坚定,她知道自己的心每时每刻都在游离挣扎。

那条生硬清晰的界限,早已在岁月侵蚀下变得模糊不堪。

多年来,她也不乏错身让步的时刻。

以至于她看到沈家祠堂中属于自己的那个,被精心供养的牌位时,也总归觉得亏心,直到亲手毁掉,才觉平复。

但她沈疆月终究又是个不肯屈服的人。

眼前的这个种,再如何一副良善的模样,究其根本,也只是两国肮脏算计下的畸形产物。

他的存在本就是难以让她原谅的血海深仇,又如何配做她们沈家的血脉。

“随你如何选,”她于是收回眼神,“那柄剑,是你的了。”

就当是她以此再度划清界限。

拿她少年时最骄傲的一件东西做抵,也算是将他生下来后的补偿。

前路都不好走。

但她不要低头同行。

他不是她曾殷切期盼的那个孩子。

她不认输。

第0057章 她偏偏要问一句凭什么。

信上的内容历久弥记,是他十五岁时,在风声满盈的楼头,认认真真学好了汉文,一字一字看下来的。

字迹那么清晰,让他得以看清她每一份的挣扎,与信尾斩钉截铁的割席。

腰间的剑柄尚有余温。

其实他短暂的记忆里,沈疆月并非是这样犹豫的人。

面对他时,她从来只有全无起伏的,从头贯尾的憎恶。

他也不知道,那句听起来冰凉的话,是她对他唯一显露过的克制柔和。

他其实更希望她是彻头彻尾地恨他。

正如他展开信时,也早就做好了看到通篇咒骂的准备。

但他看到的,偏偏是这样的挣扎徘徊。

是踽踽不定后,千次万次地百转千回后,沈疆月仍然选择抛弃他。

人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的话,其实并不会有太过鲜明的情绪。

因为早知道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若是得知,那份希望若即若离,曾咫尺般贴近他的掌心,但最后仍然付诸东流,随风而去时。

其实会有些怀疑自己。

像是突然看清,他原来是那么不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