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方才就忘了。自然是先躺下瞧着影儿玩,一时合上眼,自然是胡梦颠倒,不然如何看得着自己叫自己的名字?不如明儿挪进床来是正经。’”宝玉的床旁边就是一个大镜子,依古代的说法这是不好的,因为它会收人魂魄,让人不安,所以睡觉的时候,如果面前有镜子就要拿布盖起来。

这一段这么超现实,作者写得非常精彩,其实是我们非常内在的一种感觉。读第五十六回千万不要忽略这一段,如果只注意了探春的改革,很可能会忽略宝玉对另一个自我的探寻。没有这个部分,《红楼梦》就不是《红楼梦》,《红楼梦》的精彩在于作者的孤独,他认为自己那个真正的自我,似乎流落在了什么地方。

王尔德的《渔夫和他的灵魂》中,就说到他每年会在月圆的晚上在海边跟他的影子见一次面,这一年当中的其他时间这个影子一直在外面流浪。他就发现自己永远是二十岁,可是影子却越来越老了,他希望再跟影子合在一起,可是怎么合都合不起来了。我们有一个自我,你很想去拥抱他,和真正的自己合二为一,但非常难。我们常常觉得最痛苦的离别是夫妻、骨肉之间的分离,可是最终有一天将是你跟自己肉身的告别,是魂和魄的分离,也就是灵魂跟肉身的分离,这大概是比你告别亲情、爱情还要难的事。

这一段大家可以细读,《红楼梦》之所以成为不朽的文学名著就是因为这些部分,这是曹雪芹着墨最多的地方。

【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情辞试莽玉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情辞试莽玉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在五十六回的结尾宝玉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到了南方,见到了跟他一模一样的另一个自己,表现的是他自己对肉身何去何从的渺茫的追寻。其实每一个人回到自己的青春期,都有过“我是从哪里来,将来要到哪里去”的困惑。有趣的是,青春期的敏感是很容易遗忘的,但如果你有写日记的习惯,你找出当年的日记肯定会吓一跳,那个年龄常常会在日记里面讲一些很奇怪的话。到二十几岁,尤其是进入职场以后,这种青春期的灵慧之性慢慢就消失了,如果说一个人到了五六十岁身上这种东西还会随时流露出来,肯定大家会觉得怪怪的。

可曹雪芹是个很特别的写作者,他觉得青春期与自己孤独的对话,是人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他一直珍惜这个部分。在五十七回里,我们看到宝玉的怅然若失,他跑去看黛玉,因为每年春天黛玉都会咳嗽发病。在这个年龄,第一个恋爱的对象是自己,接下来就会把自己的孤独和感伤跟最亲密的同伴去分享。我始终觉得宝玉跟黛玉之间的关系不完全像寻常意义上的爱情,他们在更多的意义上是知己,他觉得自己最孤独的情感,只有黛玉会懂。大家可以回想一下你十三四岁甚至更早的时候,一定会有这样的玩伴,这个玩伴是什么性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分享了你那段时间里很特殊的一种情怀。

他在走廊上看到紫鹃在做针线。我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黛玉到贾府来的时候,只从家乡带了一个小丫头雪雁,贾母不太放心,就把自己身边很得力的紫鹃拨给黛玉,紫鹃照顾黛玉可谓尽心尽力。宝玉看到紫鹃穿着单衣坐在风里,就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衣服,担心她会感冒,紫鹃推开了他说:“你别这样,一年大二年小的。”

我们一直在说宝玉是拒绝长大的,十三岁大概是他生命的极限,因为到十四五岁时男孩跟女孩就不可以随便接触了。在紫鹃看来,这种情况有人看到,马上八卦周刊就要报道说贾府的少爷跟某个丫头如何如何。

《红楼梦》一直在写这个东西,我们有很多非常纯洁的情感,已经在世俗里被污染了。这种污染已经到了不自觉的地步,甚至我们也用这个方法去看别人。其实《红楼梦》的作者一直希望自己回到童年、青少年,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