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轻松,可是里面还是有些严格的规矩。
我觉得作者最了不起的是对这个大小说层次的把握,正写着贾母设家宴的繁华、热闹,竟然猛地将笔锋一转,写到了袭人。这么热闹的场合,干吗要写一个丫头?贾母忽然问怎么没有看到袭人?别人就告诉她说,袭人正在守孝。贾母不太高兴,因为按贾的规矩,一个丫头跟着主人,没有什么孝不孝的,王熙凤就跟她解释了袭人不能来的理由。
我想作者其实是借袭人带出了另外一个层次,因为宝玉听说以后,特地回去看了看袭人,这时还有一个人在,她就是鸳鸯。鸳鸯妈妈也过世了,所以她也不能来。有没有看出作者的心思?在一堆人很繁华很热闹的时候,有两个人却格外寂寞。让你忽然看到在人世间很多灯火辉煌的喧嚣中,总有人处在幽暗的寂寞里,这就是所谓文学的层次。《红楼梦》常常在做这种人生的对比,这是作者内心深处的大慈悲。
等一下我们看到五十四回的文本,基本上没有什么大事件,但作者着重渲染了热闹与荒凉两层次的对比。
五十四回延续五十三回的结尾部分。元宵节贾母设家宴,戏班演的是《西楼会》,文豹这个角色出来后,讲了一些俏皮话,贾母很高兴,便说了一个“赏”字。我觉得这种赏钱的方法有种民间的喜乐的感觉,小时候在庙口看歌仔戏时也常常有这种情况,因为那个时候有野台戏,社区的士绅阶级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比谁家更有钱。比如我们那里当时有做生意的四十四家店铺,过年的时候他们会请几个戏班来演戏,三个野台演同一出戏,有一点比赛的意思。三台戏里的演员在演同一段故事,如果大家都觉得哪一个戏台演得好,戏班子就说要让我们有一点脸面,那个商家就会用他们的名头贴出钱来。那个时候好像还没有千元大钞,都是百元大钞,贴得满满的,就挂在舞台的后面,还要放鞭炮。这就有点像贾母的赏钱,是对唱得好的演员和戏班最直接的鼓励。
我们今天很少看电影看到一半说“赏”,然后就撒什么东西出去,你会觉得这是对艺术的一种干扰,因为我们目前已经慢慢把艺术表演跟娱乐分开了。可是过去我们谢神或者看戏,娱乐的成分绝对大过艺术的成分,那时主要是为了大家在一起开心,并不那么讲究艺术性,所以才可以随时往台上撒钱。现在如果一个演员跳芭蕾舞跳得特别好,这边就往台上倒钱,演员肯定会滑倒。而且,过去的这些戏班子真的很可怜,有的时候几乎完全靠赏钱。
“话说贾珍、贾琏暗暗预备下钱,听见贾母说‘赏’,他们也忙命小厮们快撒钱。只听满台钱响,贾母大悦。”实际上等于她自己也在玩。撒钱的时候,叫好的时候,都是观众参与的时候。过去的观众跟我们今天很不一样,你要他们安安静静地听一个弦乐四重奏,静悄悄地不说话,他们根本受不了,他们才是剧场里的主角,高兴聊天就聊天,高兴嗑瓜子就嗑瓜子。小时候的歌仔戏演出时,空中有飞机在飞,戏台旁边有烤香肠的……演员要想吸引观众的注意力真的很不容易。观众会专注地去看的,绝对是好演员,因为他要跟旁边所有的干扰竞争。我常常跟一些演员朋友讲,你们现在演戏太容易了,没有任何干扰,只有掌声。要是在以前,你演不好,根本没人理你,你怎么唱都没有人看,野台演出是一个大考验,你要在混乱嘈杂的环境中,培养吸引观众眼球的能力,无论唱腔还是身段,都要别出心裁才行。
接着,贾珍、贾琏“二人遂起身,小厮们忙将一把乌银新暖壶递过来”,如果大家到过古董店,就会知道银子的新旧差别非常大,旧了以后,会有一种沉暗的颜色。“新暖”,因为是冬天,酒要喝热的,所以要随时放在热水里,是刚刚烫过的酒。“贾琏捧在手内,随了贾珍,先至李婶席上,躬身取下杯来,回身,贾琏忙斟了一杯,然后便至薛姨妈席上,也斟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