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子。今天的党政军要员也是如此,因为在上流社会里,应酬是一种必需的人际交往。换成是我们,有些场合你不参加,朋友不见得会怪罪。可是在官场里,尤其是古代的大贵族,他是要用这些应酬来证明身份的。比如说一个人的葬礼,要看都有谁的匾,那些匾代表的是这个人的社会地位。才十四岁就要常常代表父亲出去应酬,宝玉当然有点烦。“说着,便起身出房,往惜春房中去看画。”

刚到了院门,忽然看到宝琴的小丫头叫小螺的从那边过来。宝玉忙赶上问道:“那去?”小螺笑道:“我们二位姑娘都在林姑娘房里呢,我如今也往那里去。”宝玉听了,“转步也便往潇湘馆来”。注意一下,其实宝玉每天都无所事事,自己也不知道要干吗,一旦出了门就既可以往五福路走,也可以往六合路走。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专为这些姐姐妹妹活着的,对他来讲,那些闹不清的生日是最烦的事,可是跟这些姐姐妹妹在一起,他从来都是意犹未尽,所以马上转步就过来了。在这里有个对比,有些场合是他最不愿意去可又必须去的人生职场,那里必须每天穿得漂漂亮亮地坐在那里应酬。在大观园里他是自己,他可以跟他喜欢的姐姐妹妹一起回归本性。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一部分不是自己的“我”,是给这个社会的。另一部分的“我”才是给自己的,最惨的莫过于弄到最后自己的我完全不见了,常常碰到一些人会觉得他们好可怜,他们每天都活在为他人而扮演的角色当中,已经完全没有自我了。所以对宝玉来说,生日派对和潇湘馆,刚好是两个世界,一个是非我的世界,一个是自我的世界。

来到潇湘馆,看到“不但宝钗姊妹在此,且连邢岫烟也在那里,四人团坐在熏笼上叙家常呢。紫鹃倒坐在暖阁里,临窗作针黹”。因为冬天的时候房间里比较暗,所以要靠着窗,借着天光做针线。“一见他来,都笑说:‘又来了一个!可没了你的坐处了。’”这很像禅宗里的话,就是今天怎么这么巧,来了这么多人,可惜你已经没地方坐了。宝玉笑道:“好一幅‘冬闺集艳图’!”宝玉永远欣赏这些女孩子,觉得她们每一个个体都很美,聚在一起就更是美极了,所以他要感叹冬天里闺房的是“冬闺集艳图”。“可惜我来迟了一步”,这个时候你就了解他为什么要说“一年生日闹也闹不清”了,因为他觉得那简直是在浪费生命。他说:“横竖这屋子比各屋子暖,这椅子上坐着并不冷。”说着,就坐在黛玉常坐的,搭着灰鼠椅搭的一张椅子上。“因见暖阁之中有一玉石条盆,里面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水仙,点着宣石,便极口赞:‘好花!这屋子越暖,这花香的越浓。’”现在也能看到石头雕的一个长的花盆,里面放了一些水仙。

大家注意,中国的单瓣水仙跟西方水仙花非常不一样。在闽南一带有很多工匠是专门雕水仙的。雕水仙是把这个球茎用不同的方法雕刻,它的每个出花的部分都是经过设计的,到时候花长出来的时候完全处在人的控制之下。那个雕工必须是个植物学家,他得知道水仙出花的位置,才能雕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