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这样大志向的年轻人。可到“安史之乱”,他被安禄山强迫去做官,最后就被唐朝判定为“附匪”,在政治上几乎断绝了前途。所以王维隐居在蓝田辋川,写出了著名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如果你沿着一条河一直走,走到它的源头,好像到了穷尽之处,这个时候你放松心情坐下来,就会看到云在慢慢升起。它其实也在讲我们的人生,看似到了穷途末路,但是换一个角度、换一种心情,就会发现别有洞天。王维过去想做官,想拥有权力和财富。今天所有的机会都没有了,可他却潇洒自在地行走山水中,没有政治迫害,没有官场复杂的东西。所以说,生命最绝望的地方,刚好是生命出现转机的时刻。
我现在常常跟同龄的朋友讲这十个字,因为我觉得大家都到了“水穷之处”:就是房子也有了,车子也有了,贷款也交完了,孩子也大学毕业了,接下来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这个时候你就可以坐下来,想一想自己的生命,怎么样让它再度飞扬起来。所以这十个字里面,流着多少的生命智慧,而不只是写诗技巧。
黛玉说:“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的对仄声。”“平声”分阴平和阳平,就是我们现代汉语拼音的一声跟二声,“仄声”一般为三声跟四声。“平仄相对”,说每两句的上句跟下句,平仄是相对的。因为诗不仅有意思,还有音乐性在里面,也就是有一个起伏的感觉。你可以用周围人的名字试一试,你会发现很少有人名字三个字都是平声,或者三个字都是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最后这句很重要,艺术虽然需要技巧,但更重要的是境界。以美术为例,它从“术”开始,最后达到“美”;但是为了美,也可以不管那个“术”。梵高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他不会画画,所有“术”的东西他都不懂。可是他画得比所有画家都好,因为他的情感够丰富。所以黛玉就跟香菱讲,如果你的生命有了那个境界,对不对仗都不重要,有时候可以破格。
香菱说:“怪道我常弄一本旧诗偷空儿看一两首,又有对的极工的,又有不对的,又听见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这句是就七言律诗或绝句而言的,是说一句中的第一、第三、第五个字,平仄可以不太讲究;第二、第四、第六个字,则要很严格。可是香菱看古人的诗,“竟有二四六上错了的”,就是第二、第四、第六个字,平仄也不讲究,“所以天天的疑惑”。
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有一个作文老师跟我们说,好的作文通篇不会有一个字重复。弄得我好紧张,我就一直在数,但完全不重复好像也不太可能,像“的”就会重复啊。于是我就想尽量不要用“的”,结果是被绑住了。所以这个老师的话不见得错,技巧就是这样。在运用技巧的同时,又不被它绑住,大概是最难的部分。你必须在学完以后,忘掉它、超越它。
“如今听你一说,原来这些格调规矩竟是末事,只要词句新奇为上。”黛玉说:“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就是你要有那个情境,比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就是一种生命的情境;这个情境有了,文字会自然形成。可是如果没有这样的情境,文字硬拗的时候,其实就很做作。像王维、杜甫,他们的人生都经历过巨大的历练,最后都变成了用生命在写诗,那个技巧的东西自然而然就出来了。“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作‘不以词害意。’”就是说,不要为了修辞,而损害了想要表达的本意。
香菱笑着说:“我只爱陆放翁的诗,有一对:‘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的真切有趣!”陆放翁就是陆游,大家可以读一下,这两句的音韵是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对仗也很工整。黛玉说:“断不可看这样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