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最渴望的东西。

“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能由我使。”宝玉就有一点自责,觉得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还感谢柳湘莲对朋友这么有情义。我觉得这些就是《红楼梦》中最动人的东西,没有任何现实的利益在里面,那个才是真正的纪念。所以我常跟朋友说,为什么在小学、初中纪念册上的题词写得那么动人,大学以后这样的东西就没了。我在想是不是变世故了,那个东西好像也随着青春消失了。

柳湘莲说:“这个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外头有我呢,你只心里有了就是了。”这些都是了不起的话,尤其是从十几岁的孩子嘴里讲出来。“眼前十月初一,我已经打点下上坟的花销了。”十月初一要秋祭,柳湘莲已经把上坟要用的钱准备好了。“你知道我一贫如洗,家里是没有积聚的,纵有几个钱来,随手就光的。”这个更了不起,自己穷得不得了,还那么慷慨仗义。从来不储蓄,就算有几个钱,谁有需要谁就拿去,或是请朋友挥霍一番,这就是柳湘莲的个性。“不如趁空儿留下这一分,省得到了跟前扎煞手。”“扎煞手”就是要用钱又没有钱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

宝玉说:“我也正为这个要打发茗烟找你去,你又不大在家,知道你天天萍踪浪迹,没个一个定处。”大约是想托付柳湘莲,秋祭的时候别忘了给秦钟上坟。柳湘莲说:“你也不用找我,这个事也不过各尽其道。”就是说,你不用跟我讲,我也会尽一个做朋友的本分。然后又说:“眼前我还要出门去走走,外头逛个三年五载再回来。”柳湘莲大概有一点像今天的背包客,永远都在行走,喜欢漂泊流浪,使自己的生命总是处于巅峰状态。所以我一直觉得,在《红楼梦》的男性里面,柳湘莲是一个最值得注意的角色。

相比之下,宝玉就有一点可怜,总是被关在家里。而柳湘莲父母早亡,这就养成了他独立、自我的个性。宝玉听了忙问:“这是为何?”柳湘莲冷笑道:“你不知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别过了。”所以你看,他的行事有点像武侠小说中的“侠”。宝玉就有些舍不得,说:“好容易会着,晚上同散岂不好?”所以我们说柳湘莲是酷哥,酷哥是绝对不会眷恋的,而是当断则断,有深情但绝不纠缠。这个“酷”中有一个本质,就是看透。这大概与他从小父母双亡有关,生命中最亲的人都断了,还有什么不可以断呢?可是断了之后,秦钟的坟他又是每年去上的,所以那个才是深情跟无情之间的“情到多时情转薄”。我觉得这才是酷的本质,而不是装出一副酷的表情。现在很多小孩用酷这个字,其实他们对酷并不理解。

柳湘莲就解释说:“你那令姨表兄还是那样,再坐着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宝玉想了一想说:“既是这样,倒是回避他为是。”宝玉也很懂事,知道那个薛蟠真的很糟糕,自己也拿这个表哥没办法。“‘只是你要远行,必须先告诉我一声,千万别悄悄的走了。’说着便滴下泪来。”所以这个宝玉不是酷哥,他的人生当中有很多不舍跟眷恋,让人感到很温暖。柳湘莲说:“自然要辞的,你只别和别人说就是了。”他不喜欢那种拖泥带水应酬的东西。说着便站起来要走。又说:“你就进去罢,不必送我。”一面说,一面走出书房。谁知冤家路窄,又碰到了薛蟠。

柳湘莲刚走到大门前,“早遇见薛蟠在那里乱嚷乱叫,‘谁放走了小柳儿!’”。你看那个字眼很难听,“小柳儿”,就好像说我的小心肝。柳湘莲当然很生气,觉得有一点太过分了。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薛蟠真的是被宠坏了,在别人家里做客,大庭广众之下还这么乱喊叫说,未免有些太张狂了。

“柳湘莲听了,火星乱迸,恨不得一拳打死。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