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可是她在刺绣或在打络子的实际生活中,对色彩非常了解,掌握了生活美学。今天的社会也很重视生活美学,甚至由主管文化的最高机构来推动生活美学,可有时候弄出来的东西很吓人。比如最近看到一个展览上的盘子、碗,我就想,天啊!我怎么会用这样的盘子和碗,我宁可到地摊买那些素素白白的。生活的美,是要靠在生活里慢慢体会的。
莺儿很直接地说:“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呢,或是石青的颜色。”宝玉问:“松花色配什么?”莺儿说:“松花配桃红。”松花配桃红,民间有很多这样的色彩搭配。这些年上海很多衣服的设计就是松花的衣服,袖口翻出来桃红。在台湾的庙会上你也会看到松花桃红的配色法。张爱玲也常常讲:“大红要配葱绿”,红与绿搭配比较娇艳。
宝玉说:“也罢,那就打一条桃红的,再打一条葱绿的。”莺儿说:“要什么花样呢?”宝玉就问:“到底有几种花样?”莺儿就跟他讲,有“一炷香”,就是一连串下来的;有“朝天凳”,就是越来越大,有点像三角形的;有“像眼块”,就是方形的;有“方胜”,两个菱形连接在一起的;有“连环”,两个圆形扣在一起的;还有“梅花”形的,“柳絮”形的。宝玉说:“前天你替三姑娘探春打的花样是什么?”莺儿说:“那是叫攒心梅花。”就是五个圈圈在一起的。宝玉说:“就是那样好。”一面说,一面叫袭人把线拿来。
“窗外婆子说‘姑娘们的饭都有了。’宝玉道:‘你们吃饭去,快吃了来罢。’袭人笑道:‘有客在这里,我们怎好去的!’”意思说莺儿在这里是客人,我们现在不能去吃饭。“莺儿一面理线,一面笑道:‘这话又打那里说起,正经快吃了来罢。’袭人等听说方去了,留下两个小丫头听呼唤。”可以看到,丫头与丫头之间也有她们的礼貌。袭人觉得,莺儿是从宝钗那边来的客人,麻烦人家做事,自己去吃饭不太好。莺儿觉得,你怎么还把我当客人。
宝玉一面看莺儿打络子,一面说闲话,问她;“十几岁了?”莺儿手里打着,一面答话说:“十六岁了。”宝玉又问:“本姓什么?”莺儿说:“姓黄。”宝玉笑道:“这个名姓倒对了,果然是个黄莺儿。”
莺儿笑着说:“我的名字本来是两个字,呼作金莺。姑娘嫌拗口,就单叫莺儿,如今就叫开了。”过去人起名字非常讲究,有押韵和平仄的问题,还有发音的唇前音、齿前音的问题。“金”和“莺”都有“n”音,都是齿前音,所以“黄金莺”这个名字其实很不好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