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0 / 10)

这样的方法来对比。所以,袭人便“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注意“丑祸”两个字,从袭人的角度看,黛玉跟宝玉的这个关系是一桩“丑祸”。可是作者不见得这么认为,他写的是一段很美的真情。我们能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真情,全看你是从“丑祸”的角度还是从“真情”的角度去打量一件事。唐玄宗爱上杨玉环,在史书里是丑祸;在白居易的《长恨歌》里就变成了真情。文学的最大好处是这两个角度它都会写到,作为读者,你拥有很大的自由去进行阅读的诠释,这是《红楼梦》最有意思的地方。

“正猜疑间,忽见宝钗从那边走来,笑道:‘大毒日头地下,出什么神呢?’”我觉得很有趣,《红楼梦》读久了,到最后你就会知道这个时候来的一定是宝钗,这是很奇妙的铺排,就在宝玉跟黛玉的真情被袭人认为是“丑祸”的时候,宝钗出现了。袭人看到宝钗,不好意思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忙笑道:‘那边两个雀儿打架,倒也好玩,我就看住了。’”《红楼梦》里常有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事情。“宝钗道:‘宝兄弟这会子穿了衣服,忙忙的那里去了?’”

大家有没有读出宝钗的心机?她不是刚刚到,可能已经在旁边待了很久了。《红楼梦》很有趣,几乎每个人都想把事情搞清楚,各自都有一些私密之事,可是这个私密往往很快就能被别人知道。“我才看见走过去,倒要叫住问他呢。他如今说话越发没了经纬,我故此没叫他了,由他去罢。”宝玉跟黛玉之间刚刚发生了惊心动魄的一幕,肯定没有心情应付宝钗,所以宝钗说他“越发没了经纬”。“经纬”是织布时的纵线和横线,是有秩序的。她的意思是说,宝玉最近说话怎么总是有一搭没一搭,没头没脑的。“袭人道:‘老爷叫他出去。’宝钗听了,忙道:‘哎哟!这么黄天暑热的,叫他做什么!别是想起什么来生了气,叫出去教训一场。’”我们知道,宝玉每次被爸爸叫出去,都要挨骂挨打,大家都有点同情他。袭人就跟她解释说:“不是这么,想是有客要会。”宝钗笑着说:“这个客也没意思,这么热天,不在家里凉快,还跑些什么!”宝钗批评别人大热天还到处乱跑,全忘了自己也正在乱跑。细读的话,能体会到作者此处细微的讽刺。“袭人笑道:‘倒是你说的是。’宝钗因而问道:‘云丫头在你们家做什么呢?’”有没有感觉到宝钗其实也是为麒麟的事来的,记不记得第一次说出湘云有个金麒麟的就是宝钗,当时黛玉还讽刺她说,宝姐姐对于人身上戴的金、玉这些东西特别有感觉。此时她打听湘云显然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袭人笑道:‘才说了一会子闲话。你瞧,我前儿粘的那双鞋,明儿叫他做去。’宝钗听见这话,便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注意宝钗的动作,她讲话前先到处看看,显然这话是不该让别人听到的。“便笑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情。’”她批评袭人说,你如此聪明怎么也这么不体谅人,袭人听到这话当然会吓一跳,因为袭人是很懂事的。“我近来看着云丫头的神情,再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你别看她是一个小姐,在家里大事、小事都要听凭别人安排,大概爸爸妈妈不在了,就没有靠山了。大家可以看到宝钗是多么善于察言观色,是她第一个看出“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贾府里没有一个人知情,连贾母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