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来的最大好处是可以使我们对人、人性多一些了解,多一些懂得。懂得以后不是要去抓别人的小辫子,而是学会对别人的宽容。人都有脆弱的地方,全看你怎么去担待。李奶妈闹的时候,别人都对她没办法,因为李奶妈心里的结,别人很难解开:你对她强硬,她觉得你看不起她;你对她软弱,她又觉得你在故意拍她的马屁。她已经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我想大家一定知道这样的人恐怕只有王熙凤才能摆平。王熙凤可以三两句话就让她服服帖帖的,这绝对是一种智慧。难怪作者要不断地赞美女性,贾府上上下下很多繁杂的家事全靠女性打理,其中尤其能锻炼出女性细致、体贴的部分。
根据《红楼梦》改编的戏剧、电影大部分是失败的,因为电影和戏剧没办法像小说这样不厌其烦地去描述生活的细节,只能抓住最重要的几个场景,可是场景和场景之间,作者写得最好的、最深厚的人情部分完全没有办法体现。这就会少掉很多细节,少掉很多人性上的东西。电视和电影也不可能用十几分钟去拍黛玉把手帕蒙在脸上不理宝玉的细节。
文学中的重点很难说,有时候清淡如水的描绘也是一个重点。比如,宝玉说有一天自己化成了飞灰,或者是比灰还要轻,像烟一样在风里散掉,在电影里是很难表现的,在小说中却是非常美的表达。不同的艺术形态,会有不同的表达特性,文字的描述有它特别的美。当我们读书时,会忽然停一下,觉得一个男孩子在十四岁时,怎么能把对死亡的感觉讲得这么深、这么透,用白话把他对生命无常的感觉,完全表达出来了,句子还写得非常漂亮。
宝玉正在林黛玉房中讲“耗子精”,宝钗撞进来,讽刺宝玉元宵不知“绿蜡”之典。古代写诗处处要用典故,这个典故可能来自《诗经》、《楚辞》,也可能来自唐诗、宋词。目的是训练小孩子读书时多记忆、背诵一些东西。这当然也有它的坏处,就是说当人们创作时,因为要找典故,性情反而不真了。
宝钗写诗和黛玉写诗非常不一样,宝钗很用功,记忆力又好,写诗非常遵守古人的典故。黛玉的诗也写得极好,很多地方却不用典故,或者大胆破除古人的典故,甚至有时都不押韵。宝钗的美在于守规矩,黛玉的美在于不守规矩。宝钗像一部字典,黛玉像一首诗。我们有时候会比较喜欢诗而不喜欢字典,但其实两者很难比较,字典有时候也蛮重要的。
“三个人正在房中互相讥刺取笑。”在情感中,“三”是一个很有趣的数字,会有比较,会有心机的存在,大家都在较劲。“忽听他房中嚷起来。”古代贵族家族的礼教很严,讲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一听到大呼小叫,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侧耳听了一听”,林黛玉特别敏感,对宝玉说:“这是你妈妈和袭人叫呢。”
黛玉说:“那袭人也罢了,你妈妈再要认真排场他,可见老背晦了。”李奶妈成天来闹,大家都司空见惯了。袭人是最懂事的人,如果她连袭人都骂,那就说明她真的老到完全不知道跟现实怎么相处。
宝玉怕袭人受委屈,就要赶过去,宝钗很懂事,也顾大体,她怕宝玉摆出主子的脸色,所以忙一把拉住他:“你别和你妈妈吵才是,他老糊涂了,倒要让他一步为是。”宝玉说:“我知道了。”说完便赶到怡红院要处理这件事。
李奶妈正拄着拐棍骂袭人:“忘了本的小娼妇!”这有点像泼妇骂街。有人说《红楼梦》是贵族文学,可我觉得《红楼梦》对普通平民、对社会边缘人物也写得极好,语言非常活泼。黛玉、宝钗的语言是贵族的语言,可是当写到李奶妈的时候,语言就泼辣起来了。
作者是从李奶妈的角度写这场戏的。从别人的角度看,觉得这李奶妈是老糊涂、老背晦,可是从她自己的角度来看,一个人到了这把年纪,在社会中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