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非常有趣。这是我最佩服《红楼梦》的地方。我觉得写娘娘回来的排场并不难写,真正难写的其实是这种小事情。一个糖蒸酥酪,有的作家写写就忘掉了,可作者会用这个糖蒸酥酪贯穿十九回的三个事件。

宝玉到了贾珍家里,此时薛蟠、贾蔷、贾琏这些人都在,全是些爱热闹的男孩子,所以点的戏很有趣,四出戏都是热闹得不得了的。也许我们现在不太了解,过去的戏曲常常分成两种,一种是比较优雅的,文词比较雅致,唱腔很细腻的,像《西厢记》、《牡丹亭》一类的戏,这是要听的戏,也叫文戏。另一种是要看的戏,就是武戏。

他们点了四出戏:一个叫《丁郎认父》,是明朝的戏。讲明代严嵩专权,害死忠臣杜鸾,并查抄杜家。杜鸾之子杜文学发配湖广,改名胡文学。一日,文学浪迹大街,与年老辞官之胡丞相相遇。胡丞相见他神态非凡,又为同姓,便供他攻读诗文。胡丞相无子,只有一女凤英,于是让文学入赘。胡文学身在胡府,却心念举家不幸,终日郁郁不乐。丞相便命家僮随其街头散心。文学出逃时,曾有妻室且身怀有孕。数年后其子长大,起名丁郎,奉母命来湖广寻父。走前其母将相认的半片菱花交与丁郎。丁郎来至湖广,巧遇文学在大街上行走,同乡苗青急命丁郎拦马认父。文学问明丁郎家世,又见半片菱花,确系己子无疑,但恐露破绽,反忍痛责打丁郎冒认官亲。苗青甚为不平,让丁郎前往胡府喊冤,复被家人拉至花园殴打,致昏迷不醒。适胡凤英为母花园降香,见情用姜汤灌醒丁郎。丁郎出示菱花,说明原委,凤英以子相认,后禀明其父,责文学无情,文学向其认错,父子团聚。

第二出是《黄伯央大摆阴魂阵》,也叫《孙膑下山》,是战国的戏。讲的是燕将乐毅的师父黄伯央,布迷魂阵困住了齐将孙膑,后来鬼谷子下山,帮助徒弟孙膑破了阵,又是舞台上一出热闹打斗的戏。第三出戏《孙行者大闹天宫》,也是我们现在喜欢看的,非常多的身段,尤其小猴子在舞台上翻滚起来时非常好看。第四出戏就是《姜子牙斩将封神》,也是武打的戏,有点像现在的武侠片,所以很热闹。

宝玉刚好是不喜欢看这种热闹戏的人,他喜欢优雅细腻的东西。我们看十八回贾妃省亲,点的戏都是《游园》、《惊梦》这一类的戏。可是在这一天你可以看到是因为贾珍、薛蟠他们在主导,所以大概就是比较“好莱坞”系统的东西,“黑客”人物什么的就出来了,整个舞台上热闹非凡。作者在这里表现了一种很有趣的对富贵人家摆排场、搞热闹戏很隐讳的批判,这种批判你不太容易看出来,因为宝玉觉得演戏怎么演得热闹繁华到这种不堪的地步。他用了两个字“不堪”,意思是有点粗俗了,就是把人性中最贪欲的东西刺激出来了,缺少一个安静的力量。

在传统的戏剧里,其实常常有流行这样一种说法,真正懂戏的人是去听戏,而不是去看戏。我自己并不完全赞成这样的说法,我觉得戏剧有它好看的部分,光听是不够的。因为过去觉得听戏很难,是一个考验。现在我们有时候看昆曲,字幕打出来你都不一定看得懂,你都跟不下去,因为它的唱腔很多部分用的都是古音,我们很难听明白。所以过去认为,要闭着眼睛跟着戏打拍子,体会唱腔的韵味,才是懂戏的高手。可是我想戏剧本来就有听觉的快乐,也有视觉的快乐。我小时候跟母亲看戏,就很爱看翻滚热闹的东西,刀马旦出来时踢的花枪,能够每一枪都很准确,我就觉得好棒。

宝玉不喜欢这种粗俗的热闹就悄悄离席了。“先是进内去和尤氏和丫鬟姬妾说笑了一回,便出二门来。尤氏等仍料他出来看戏,遂也不曾照管。贾珍、贾琏、薛蟠等只顾猜枚行令,百般作乐,也不理论,纵一时不见他在座,只道在里边去了,故也不问。”“枚”是一人把一些东西放在手里,让对方猜有几个,被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