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这样的写法在文学里是非常不容易做到的。“这才忙着穿衣抬床。”古代有一个习惯,人死了以后要从卧房抬到正厅里入殓。此时,“代儒夫妇哭的死去活来”。可是这个时候哭又有什么用处?真正的爱应该是了解。如果在不了解的情况下一直责罚,当他身上所有的属于人性的东西都被严厉禁止的话,最后的下场就是这样。贾代儒还怪别人,大骂道士:“是何妖镜!若不早毁此物,遗害于世不小。”这是典型的贾代儒的语言,他永远在用道德来权衡世间万物。他就叫人把火架起来,烧这面镜子。“只听镜内哭道:‘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这里用了神话的写法,这面镜子变成了人,说话了,镜子的哭声非常动人,它说人世间这么多假象,你自己要把假象当真,为什么要怪我?
“以假为真”,是《红楼梦》里非常深的格言。在人间行走,我们都在不同程度地以假为真,作者对人生最大的领悟与最大的悲悯也在于此。作者没讲明到底什么是真的,真的难道就是那个骷髅吗?那么在成为骷髅之前人的生命到底要怎么度过?如何自处?他也没有讲。这里作者只是提醒,让你觉得你眼下所眷恋、执着、放弃不了的东西,其实都是梦幻泡影。我不认为《红楼梦》是要你放弃对生的所有眷恋,只是在提醒你没必要对终成虚幻的东西过于执着。
“正哭着,只见那跛足道人从外跑来,喊道:‘谁毁“风月鉴”?吾来救也!’说着,直入中堂,抢入手内,飘然去了。”
道家或佛家的点悟跟儒家不同,可它只是另外的一种教育,也不见得就是唯一的真理。文学不是哲学,我不赞成把小说当成一个格言或真理奉行一世。很多人读《红楼梦》一定要说自己领悟了,如何如何。其实,对《红楼梦》的领悟永远在生活的过程当中,就是让你每一时每一刻都有新的感悟。永远是昨天看时觉得应该如此,今天看时又有所修正,今天看时以为真了,第二天看时又有点假。这就是为什么《红楼梦》会吸引你一直读的原因,它让我们觉得生命是一个不断修正的过程。
“当下,代儒料理丧事,各处去报丧。三日起经,七日发引,寄灵于铁槛寺,日后带回原籍。”贾家的原型如果是曹雪芹家的话,他们原来是北方人,后来曹雪芹的祖父到南方做巡盐御史,过去的习惯是灵柩要到原籍归葬。铁槛寺有点像贾家的家庙,“铁槛寺”的意思是,有一个门槛,你是永远跨不过去的,那就是死亡。贾瑞死了,寄灵于铁槛寺;秦可卿死了,也寄灵于铁槛寺,人最后去的地方是一样的。秦可卿高贵、优雅;贾瑞卑微、难堪,最后的终局是一样的。这里,贾瑞的死隐伏了秦可卿的死,还有林黛玉父亲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