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会跟祖父说,从来不敢在外耽搁。贾代儒气愤贾瑞擅自离家,而且撒谎,当面戳穿了他。“因此发狠,到底打了三四十板,还不许吃饭,令他跪在院内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的工课来方罢。”古代的三四十板不是那么好受的,而贾瑞刚刚冻了一个晚上,现在又不让吃饭,罚跪背文章,真是苦不堪言。

这样的教育,会使贾瑞改变吗?会克制他的情欲,从此改邪归正吗?当然没用。接下来我们会看到贾瑞竟然变本加厉了。

在如今的社会里,贾瑞这样的男孩子其实不少,社会开放后,发育中的男孩子在网络上什么都能接触到,他的情欲生活非常混乱。而这是父母和老师最不容易理解的苦处,大人们都忘了自己的青少年时期是怎么过来的,尤其是父亲。他绝对拉不下脸来跟儿子讲自己年轻时的情欲,所以亲子之间无法沟通。

下面的一段让人看了真的会很心痛。情欲自我燃烧的那种煎熬,不是礼教、教训可以改变的。我们也以为贾瑞遭了苦打,饿着肚子,跪在风里背书,其苦万状,一定会长记性吧,可是绝对没有。那种本能的欲望驱使得他已经像个动物一样,他变得更渴望追求到那个东西。我们会觉得他笨、他傻、他痴,可是他至死不悔,就是要走向那条死路。

“此时贾瑞前心犹未改,再想不到是凤姐捉弄他。”我们都会觉得奇怪,你被关了一个晚上,王熙凤也没来,这不摆明了是捉弄吗?可是当局者迷,他永远要给自己一个希望。他会想,对方一定还爱我,她不是不来,她一定是有别的事。处在这样状态里的人,是自己愿意去受这个苦。此时如果你告诉他,人家根本不爱你,你就死了心吧,这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是他平生最大的绝望。

他觉得还有希望,“过后两日空闲,仍来找寻凤姐”。贾瑞还没有讲话,没说自己怎么挨冻、怎么被打,王熙凤却先抱怨说你怎么那天没有来?这就是王熙凤厉害的地方。可以看到,在这个关系中,强势一方与弱势一方之间的落差有多大。贾瑞一听这话,觉得他爱的人竟然抱怨他失信,当即发誓说我那天真的去了,最后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两个人没有见到面。这个贾瑞竟然糊涂到这种程度,他明明被捉弄冻了一个晚上,可是当对方责备他时,他立刻觉得可能是误会了,一定是有别的原因。其实他是自己在骗自己,已经不需要别人骗他了。

“凤姐因见他自投罗网,少不得再寻别计,令他知改过。”凤姐觉得,你这个人上次没死心,还要再来,这是你自找的,王熙凤此时对贾瑞没有任何悲悯。当然,自作孽,不可活。贾瑞不一定是死在王熙凤手中,他是死在自己情欲的纠缠与不可自制中。凤姐这个强势的人要为自己找一个台阶,说害他是要他知道领悟,知道改过,可是贾瑞已经不可能改过了,他必然死在他自己情欲的火焰当中,也可以说,他在用另外一种方式自我完成。

王熙凤就说:“今日晚上,你别在那里了。你在我这房后小过道子里那间空屋里等我,可别冒撞了。”贾瑞受了那么大的苦,可如今对方给他一点点机会,立刻又兴奋起来了。他说:“果真?”凤姐说:“谁可哄你?你不信,就别来。”他当然相信了。读到这里,你不得不说,贾瑞的悲哀其实是人性的悲哀,他愿意相信,他觉得王熙凤如果不给他这个机会才是悲惨的事。所以他立刻就说:“来,来!死也要来!”他又讲了一次“死也要来”,他一步一步因情欲的推动走向生命的尽头。

真正好的文学家会看到人性底层的无奈,我对贾瑞一直不敢有丝毫的轻蔑,因为“无奈”本身也是人性的尊严。张爱玲曾经写过这样一个故事:街头,一个丈夫一直在打自己的太太,打得路人都看不过去了,就叫来了警察。警察要以妨害罪把丈夫抓到警察局去,那个太太却把警察推开,跟她丈夫说,回家再给你打。这是张爱玲笔下最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