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试过的,所以水烫其实只是个借口。“香菱虽未受过这气苦,既到了此时,也说不得了,只好自悲自怨,各自走开。”
我跟很多朋友提过,《红楼梦》是一本没有写完的书,而这个没有写完的部分,有可能是一种意外,也有可能是一种必然。因为对于一个漫长的生命来讲,所谓的“完”是一种结束,而对于《红楼梦》的作者来讲,生命本身就是一个未完成的状态,我常想这个“未完成”会不会变成某种美学。在我自己有关东方美学的书里,像《美的沉思》,也会借助《红楼梦》或某些长卷的绘画,来说明东方美学中这个“未完成”的意象。这个意象是说,所有的事件、结构只是一个暂时的表象,这些东西积累起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是我们无法完全知道的。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在《红楼梦》到第八十回的时候,出现了一个让我们很讶异的角色夏金桂,这个貌美有才的年轻女子,婚后深深地陷进了自己建构的“领域”中,围绕着她产生的一系列争斗,会不会是她最后的结局?因为作者如果有更大的宽容,认为生命在不同的处境里,可能会有不同的领悟。所以我们不知道夏金桂的结局到底是什么?但一个生命在极度想防范外来侵略的时候,就会建构起一个硬壳,夏金桂的这个硬壳越来越强。先是防范香菱,又发现丈夫跟她的陪嫁丫头勾勾搭搭,她便开始构建更大的防卫系统,从她颇费心机的谋划,大概可以看出这个女孩子是如何进入自己的防卫城堡的。
“彼时金桂已暗和宝蟾说明,今夜令薛蟠在宝蟾房中去成亲,命香菱过来陪自己先睡。先是香菱不肯,金桂说他嫌脏了,再必是图安逸,怕夜里劳动伏侍,又骂说:‘你那没见世面的主子,见了一个,爱一个,把我的人霸占了去,又不叫你来。到底是什么主意,想必是逼我死罢了。’薛蟠听了这话,又怕闹黄了宝蟾之事,忙又赶来骂香菱:‘不识抬举!再不去时便要打了!’香菱无奈,只得抱了铺盖来。金桂命他在地下铺睡。香菱无奈,只得依命。”这绝对是一种刻意的折磨,因为这么富有的人家,肯定不会连张床都没有。可她就是要香菱在地上睡,意思是我就是不能让你舒服。当一个人必须用践踏他人的方法来呈现她的高贵时,就已经掉进最大的痛苦里了。
香菱“刚睡下,便叫倒茶,一时又叫捶腿,如是者一夜七八次,总不使其安逸稳睡片时。那薛蟠得了宝蟾,如获宝珍一般,一概都置之不顾”。像夏金桂这样的女孩,因为内心的自大而不断加固自己的外壳,大家或许以为她对香菱不好,会对宝蟾很好,可是作者在后面加了这样一段:“恨的金桂暗暗的发恨道:‘且叫你乐这几天,等我慢慢的摆布着来,那时可别怨我!’一面隐忍,一面设计摆布香菱。”所以其实夏金桂是最值得同情的,这么年轻就进入如此荒凉的境地,她与人之间完全没有了真诚相待,全都是防卫和心机。
接下来她又安排了一个计谋。过了“半月光景,忽又装起病来,只说心疼难忍,四肢不能转动。请医疗治不效,众人都说是香菱气的。闹了两日,忽又从金桂的枕头内抖出纸人来。上面写着金桂的年庚八字,有五根针钉在心窝内。于是众人反乱起来,当作新闻,先报与薛姨妈”。这是《红楼梦》里惯用的把戏,想要诅咒、害死一个人的时候,就把那个人的生辰八字都写在一个纸人上,用针扎在纸人的心口,好像听新闻里说现在还有人在玩这种游戏。“薛姨妈忙手忙脚的,薛蟠自然更反乱起来,立刻要拷打众人。金桂笑道:‘何必冤枉众人呢,大约是宝蟾的镇魇法儿。’”注意,这个事情当然是她自己做的,可是她要借这个事情害人,就说大概是宝蟾要害我。薛蟠道:“他这些时并没多空儿在你房里,何苦奈何好人。”大家一定觉得这个时候薛蟠怎么会变得聪明起来了,其实可能在夏金桂看来,薛蟠不管认为是宝蟾还是香菱,她都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