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但实际上作为人来讲,一生不经历任何艰难困苦并不是什么好事,生命力会因此受损。因此贾家第三代、第四代的腐败,很大程度上是上一代对他们的纵容所致。因为最好的生命传递,其实并不是权力和财富,而是对待生命的态度。一个社会之所以能维系它的安定与繁荣,是因为有文化教养的积淀,而这种教养的内涵究竟是什么,是值得大家探讨的问题。我多次讲过社会上总是在说的“草莓族”,意思是碰一碰就坏了。可是“草莓一族”出现,显然是上一代的责任,因为从小到大的溺爱和纵容让他们丧失了抵抗力。这些王孙公子从出生开始要什么就有什么。我一再提到,像薛蟠这样的孩子,不是本性好坏的问题,而是被宠坏了,其实这是生命最痛苦的开始。我在读《红楼梦》的过程里,一直对薛蟠充满同情,他一生唯一没得到的只有柳湘莲,还因此被痛打一顿。可是得不到对他来讲并不是坏事,从此以后薛蟠懂事多了,开始学做生意。可见人生中一直吃糖是个大问题,一定要有一天让他尝尝酸的味道和苦的滋味,这样的人生才饱满、丰富、有力量。
《红楼梦》是家破人亡之后的曹雪芹在落难时写下的忏悔书,反省的是这个家族的所有问题。
尤氏“一面说,一面已到了厅上。贾蓉之妻带领家下众媳妇、丫头们,也都来秉烛接了出来。尤氏道:‘成日家我要偷着瞧瞧,也没得便。今儿倒巧,就便打他们窗户跟前走过去。’”当今社会的女性领域跟男性领域的界限没有那么严格了,可是有的时候,你跟一个妻子谈话,就会发现她对丈夫的领域也不怎么了解。比如说作为一个男性创作者,导演、画家、作家,他可以触碰的题材非常多,可是女性的创作者就受限制,因为有些东西女性在生活里根本碰不到,她根本无法想象还有一个这样的天地。我们可以因此理解曹雪芹为什么要透过一个女性的眼睛去打量男性世界,不要忘记,在三百多年前,这是非常特殊的一个角度,因为当时还是几乎没有女性视角的社会,可是作者特地让尤氏这个善良的、怯懦的、对男人一味纵容的女人看到了真正的男性的世界。
“众媳妇答应,提灯笼引路,又有一个先去悄悄的知会小子们不要失惊打怪。于是尤氏一行人悄悄的来至窗下,只听里面称三赞四,耍笑之音虽多,又兼着恨五骂六,忿怨之声亦不少。原来贾珍近因居丧,不得游玩,又不得观优闻乐作遣。”因为过去的丧礼很严格,父亲去世后要丁忧三年,其间要看戏或请人来跳钢管舞什么的都不行。“优乐”是指当时的表演艺术,包括各种杂耍或者各种很民间的诸如脱衣舞之类的表演。“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之法。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富贵了两三代以后的家族才叫做“世家”,他说:“白白的只管乱射,终无裨益,不但不能长进,而且坏了式样,必须立个罚约,赌个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在天香楼下箭道内立了鹄子,皆约定每日早起饭后来射鹄子。”意思是如果你今天射得不够好,而我的成绩比较好,我就赢五十万或者一百万。人类的赌博可以放在任何场合,大家都觉得运动很好,可是运动却常常变成赌博,有时候一场足球赛,你都不知道外面已经赌成什么样子了,连奥斯卡奖现在都有人赌。
“贾珍不肯出名,便命贾蓉作局家。”因为当时贾珍官做得大,如果被周刊报道出来影响很坏,贾蓉只是个五品龙禁尉的闲职,于是就让他来做局家。所以从现实的角度去看《红楼梦》,真是有趣极了。“这些来的皆系世袭公子,人人家道丰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一干游荡纨袴。”这些字眼看起来很含蓄、很典雅,在中文系讲起来会觉得他们是去国家剧院或音乐厅之类的,其实“问柳评花”是嫖妓,“斗鸡走狗”是赌博。《红楼梦》中的很多语言已经文雅到成为中文系的典故了,以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