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去打篮球,马上就撂下书跑出去,所有的孩子都差不多。“如今打算打算,肚子内现可背诵的,不过只有《学》、《庸》、《二论》是带注背得出的。”这有点像在做生意,盘算自己明天大概有多少货可以卖,功课做到这种程度其实蛮无聊的。

那个时候的小孩真不得了,不但要背《大学》、《中庸》、《论语》,还要连注解都背出来。我们知道,所谓的《四书》是到宋以后慢慢才变成的教科书,《大学》、《中庸》、《论语》里面的句子,到现在都感觉让人受益无穷。可问题是它一旦变成教科书,很多人的注解根本就不再在内容本身,而变成所谓的八股文。所以有时候在被问到赞不赞成读古文的时候,总感觉很难回答。因为这些经书当然是人类最了不起的经验和智慧,但问题是该怎么去对待它。如今想来,《圣经》、佛经、《十三经》,所有经书都是我生命里最应感谢的书,可是我读它们不是为了考试。如果仅仅为了考试,很多东西就会被扭曲。宝玉可以带注背《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可以背上半本,以今天的标准来看,这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已经蛮不错了。

这一段写得蛮幽默。就是讲一个小男孩在检讨自己到底读了些什么书。说自己“至上本《孟子》,是夹生的,若凭空提一句,断不能接背的;至下《孟子》,就有一大半忘了”。注意“凭空提一句”,让我想起我老爸大概读过《红楼梦》,常用这个方法来考我们。他要我们背《琵琶行》的时候,可能会从“银瓶乍破水浆迸”开始,你要能接下去。这种突然袭击随时随地,有时候是帮你洗澡的时候,有时是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我觉得那是另一种恐怖,因为你不晓得它什么时候会发生。这是以前很流行的一种测验小孩的方法,有了这样的反应能力,在应付考试的时候很管用。

“算起《五经》来,因近来作诗,常把《诗经》读些,虽不甚精湛,还可塞责。”宝玉其实是个有反省能力的少年,他觉得因为喜欢写诗,所以很喜欢《诗经》。有些东西他就不太喜欢,像《尚书》中多是古代的文告跟政令,要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去读那些东西,真的蛮无聊的。可是《诗经》里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句子很美,能跟他的情感连在一起。宝玉的反省很有道理,教育、文学如果跟你的生活有关系,自然就能比较贴近。

“别的虽不记得,素日贾政也未曾吩咐过读的,纵不知,也不妨。至于古文,这是那几年所读过的几篇,连《左传》、《国策》、《公羊》、《谷梁》、汉唐等文,不过几十篇,这几年竟未曾记得半篇片语,虽闲时也曾遍阅,不过一时之兴,随看随忘,未曾下苦工夫,如何记得?这是断难塞责的。”在宝玉看来,读书和考试是两回事,自己喜欢的书自然会读,也有感觉,而且还能用。可是有些书他读了却没有任何感觉,那些书是完全为了考试而做的。

“更有时文八股一道,因平素深恶此道。”宝玉平常最恨的就是联考,一旦考试变成了生命的唯一目的,那是教育的最大失败。八股文大家一定都听说过,“五四运动”中被批得很厉害,我倒觉得应该一分为二地看这个问题。八股文是什么?相当于你到了一个补习班,有个国文老师特别有名,他能教你一些作文的方法,保证你在考试时拿高分。这个方法不见得不好,只是说我拿到一个题目,先要去破题,然后去承题,接下来是怎么起讲,开始就这个题目去发论、发言。中间还要有“四比”,“比”就是举例,其实有点像一种逻辑训练,最后有个大结论。其实八股的八种方法我觉得今天在训练孩子作文方面仍然是很有效的,因为作文一定是要有方法的。所以最早倡导八股文,不见得是错的,关键是不能把所有读书和学问都变成以考试为手段和工具。因此我觉得这一段,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把它E-mail给教育部门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