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的缘分,他当然懂得这首诗是一首《安魂曲》,是哀悼尤二姐的,也是哀悼她自己的,是哀悼所有在现世里美丽的梦想不能完成的生命将要走掉的那个悲哀。所以宝玉就说绝对不可能是宝琴的诗作,她没有经过父母双亡、兄弟姐妹离开这些所有的悲剧,她不会懂这个东西。这是我一再提到的曹雪芹真正的美学观,其实也是非常东方的美学观。在西方有时候会觉得艺术跟人之间还有部分是可以分开来谈的,可是东方一直觉得人跟艺术是不可能分开的,什么样的个性,一定会写出什么样的诗。
宝玉真的是黛玉的知音、知己,因为他最懂黛玉,别人怎么骗他都骗不过。
“已至稻香村中,将诗与李纨看了,自不必说,称赏不已。”凡是称赏不已的,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就是不关痛痒。刚才提到说,如果你有痛痒在其间,你会不忍心。颜真卿在安史之乱以后对着他侄子季明被砍下来的头,写《祭侄文稿》,我们说那是天下书法里面最动人的作品,现在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可是对颜真卿来讲宁可没有那一篇书法。而我们读到最后,看到“携尔首櫬”,还有“魂而有知”的时候,会看到颜真卿痛心到极点。所以在历史上所谓艺术的名作,大概都是最痛的东西。也不要忘记我们过去背得很多的文天祥的《正气歌》,是他在监牢里写的。
因此面对这些艺术,我们在赞美的同时却有一种不忍,觉得这是用生命换的,如果是用生命换的,你很难去称赏不已。如果是一个粗心的作者,写宝玉读完称赏不已,大概就完了。可是宝玉这个时候只会落泪,因为他知道这首诗是一个预告。
“说起诗社,大家议定:明日乃三月初二日,就起社,便改‘海棠社’为‘桃花社’,林黛玉就为社主。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因又大家拟题。”林黛玉忽然有一点忘形,因为她刚写了一首桃花诗,就说:“大家就要桃花诗一百韵。”宝钗比较理性,说:“使不得。从来桃花诗最多,纵作了必落套,比不得你这一首古风。须得再拟。”当然如果我们多一点心机来想的话,就是林黛玉的桃花诗已经写得太好,宝钗大概想怎么写也超不过她。就是宝钗在背后是有一个要跟人家争强的想法。当然这可能是一种多心,但是不要忘记,宝钗常常透露出这种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