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我想这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红楼梦》所看到的精彩的地方。
薛蟠“一进门来,便向他母亲拍手说道……”薛蟠就是情绪激动的人,宝钗绝对不会拍手,宝钗永远冷冷静静讲话。肢体语言越大的人,其实越是情绪化的。他说:“妈可知柳大哥、尤三姐的事么?”薛姨妈说:“我在园子里听见大家议论,正在这里才和你妹子说这件公案呢。”薛蟠说:“这事奇不奇?”薛姨妈说:“可是。柳相公那样一个年轻聪明的人,怎么就一时糊涂,跟着道士去了呢?”从世俗的角度看待一个人的自杀、一个人的出家,其实到现在为止大概也离不开负面的看法。可是我刚才已经提过,为什么文学里面的出家跟死亡常常是最动人的场景?文学会使我们发现两个自我,现实永远鼓励你要成功,才是圆满;可是有一个部分是在另外一个自我里做不妥协的完成。文学因此产生了非常强的平衡功能。
很多人认为,如果小孩子看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以后,都学罗密欧、朱丽叶自杀,不是很惨吗?很多人从这个角度认为有些文学要被禁止,可是刚刚好相反,读罗密欧、朱丽叶,读到最感动,哭得最厉害的人是不会自杀的。因为他随着剧中人已经有过一次死亡经验,所以回到现实的时候,反而是比较平衡的。现代西方心理学的美学就是从这个角度看艺术。为什么我们看自杀的凡高的画这么感动,因为我们有一个部分是凡高;可是看完凡高的画,感动完了以后,我们在现实里不会去做那个选择。一个社会自杀率越来越高的时候,是因为文学艺术的东西少掉了,人的某一个坚持的、宁为玉碎的毁灭的梦想没有得到满足,他就会在现实里去完成。为什么越来越多人自杀?我们不要忘记其中有一个原因是文学的阅读极度没落,他们没有这部分的满足感。
我大概中学的时候看《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电影,哭得稀里哗啦。哭过以后,到现实里就好一点;如果没有哭过,那个哭憋在心里面,在现实里反而会走向绝望。所以父母不要担心孩子在读什么悲剧,要让他多读一点悲剧。因为亚里士多德说:“悲剧使人净化。”悲剧会纾解很多东西。
我们不要忘记,青少年在青春期的时候,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身体上的忧郁跟感伤性的东西。青少年在发育的过程里,会意识到自己身体里面的某一个东西是毁灭性的。心理学上也说,青春期的自杀倾向其实是非常正常的状况,里面有一种对生命的实验性。记得我在高中的时候,读了台湾的小说家王文兴写的一篇小说,里面就讲一个高中的男孩子,尝试着用刀片去割自己手掌上的掌纹。因为他听说那是生命线,生命线越长,可以活得越久。整部小说在写一个游戏,最后变成割到动脉。其实,我们在那个年龄有时候会有那个心理状况,就是很想去试。自杀对那个年龄来讲不见得是一个有什么起因的事件,有时候就是他要实验他的生命,想了解生跟死到底是什么?他想要跨过那条线去试几乎变成他的某一个游戏。可是在文学里读过以后,很奇怪,在现实里你不会有这个欲望再去做这件事情。
薛姨妈在这里批评柳湘莲、尤三姐,也是一个世俗的角度,因为世俗一定认为这是悲剧。尤三姐的死亡是被曹雪芹写成诗句的,“揉碎桃花红满地”,只有在青春期的时候,才会觉得死亡这么美,而且她宁可要这个美丽的死亡,不要那个邋邋遢遢的死亡。这在心理学上是绝对可以理解的。可是到薛姨妈这个年龄的时候,她就看不到“揉碎桃花红满地”的那个美,她会觉得好可惜。这就是不同角度对这个事情的不同看法。
薛姨妈还是比较从人性的角度说:“想你们相好了一场,他又无父母兄弟,单身一人在此,你也该各处找一找才是。靠那跛足道士,疯疯癫癫的能往那里去?左不过是在这房前左右的庙里、寺里躲藏着罢咧。”你看,又一个世俗的看法。跛足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