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粗暴的人。
柳湘莲又说:“你好歹告诉我,他品行如何?”记得别人在尤三姐面前谈宝玉不好的时候,她说:姐姐你不要相信,我们亲眼看过这个人,我们自己难道不能判断吗?可是柳湘莲现在没有办法自己做判断,他还是用别人的语言在判断他身边的人。生命里面为什么总是用别人的判断去判断一个人,甚至判断自己?我想柳湘莲这里其实有很多促成悲剧的男性角度的限制。《红楼梦》里面最高贵的生命不是男性生命,其实是女性生命。尤三姐的纯粹,尤三姐自我完成的部分,柳湘莲其实比不上,因为柳湘莲中间有杂质,也有他在社会被污染的那个部分。
宝玉非常了不起,别人骂他们一家人了,宝玉就笑了一笑说:“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什么?连我也未必干净了。”宝玉的了不起,其实是点出了人是这么没有自信的,外面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会被影响。
“湘莲作揖告辞出来,若去找薛蟠,一则他现卧病,二则他又浮躁,不如去索回定礼。主意已定,便一径来找贾琏。贾琏正在新房中,听见湘莲来了,喜之不尽,忙迎出来,让到内室与尤老相见。湘莲只作揖,称‘老伯母’,自称‘晚生’,贾琏听了诧异。”敏感的读者立刻就知道,事情已经有了变故,因为他应该自称“小婿”,可是现在自称“晚生”,称老太太叫“老伯母”,马上把关系隔离开来了。我特别要谈到的是,这个时候听到这些对话的是尤三姐,她是在里面听到的。看到帐子上挂着每天在看的剑,听到外面这个男子已经改变了主意,她大概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要划句号的时候。
这里其实很不好写,通常小说里面这种高潮迭起的戏剧化情节,容易变成感情泛滥,好的作者在这种时候反而加倍冷静。这里面写道:“吃茶之间,湘莲便说:‘客中偶然忙促,谁知家姑母于四月间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若从了老兄背了姑母,似非合理。若系金帛之物,弟不敢索取,但此剑系祖父所遗,请仍赐回为幸。’”这当然是推托之词,尤三姐冰雪聪明,在房间里当然完全知道怎么一回事。
这里又提到这把宝剑,可以看到作者的安排非常惊人。这把剑刚才讲过,有非常高的暗示性,像一个预言一样。这把剑一直挂在尤三姐的床边,也是她最后拿来了结自己生命的,也帮助柳湘莲去斩断情丝,把他头发全部切断了。好像这把剑在柳家传了好几代,最后是要完成这件事情。
“贾琏听了,便不自在,还说:‘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为定。岂有婚姻之事,出入随意?还要斟酌。’”贾琏因为自己是那种豪门子弟,所以他也有一点不爽。觉得怎么他帮忙做的一个婚事,竟然做不成,柳湘莲竟然不听他的安排。他大概也知道这个事情会闹大乱子,因为尤二姐一再告诉他,她这个妹妹个性非常强,是不会让步的。
柳湘莲就笑着说:“虽如此说,弟愿领责罚,然此事断不敢从命。”柳湘莲自视甚高,受到太多外面是是非非八卦的影响,他已经觉得绝对不能跟这个女孩子在一起了。“贾琏还要饶舌。湘莲便起身:‘请兄外坐一叙,此处不便。’”
“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必无法可处,自己岂不无趣。”如果生命在一个不可违的状况里,不如自己做最干净的了结。她觉得如果贾琏出去处理这个事情,让柳湘莲在那边扯来扯去要退亲,越讲越难听,她觉得是生命里一个更大的侮辱,不如自己出来划句号。尤三姐的个性在这里就非常非常清楚,她很明白不会有转机了,如果不会有转机还这样去委曲求全,那就宁为玉碎。“宁为玉碎”跟“委曲求全”刚好是相对的两个成语,委曲求全是让步再让步,让别人侮辱到最深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