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一个比较好的丈夫。可是这样的贵族孩子,因为生在这种富豪之家,从小被宠,其实真的是文不文、武不武,什么都不会,又懦弱得不得了。刚好又娶到王熙凤这样一个豪门的妻子,他必须要在外面摆出一个权威的架势的时候,贾琏又不是那个角色,所以他就会躲。

台湾现在很多企业的第二代,到最后在外面耽于赌场、美色,他有一点在逃避。因为对他来讲,那个创业是父亲的或者是祖父的,并不见得是他的,他的成就感也并不在那里,因此他就会出现另外一种想要逃避的心情。而那个逃避的去处常常第一个就可能是温柔的女人。我们提到欢场的文化,是因为温柔的场景让他躲掉了白天所有他硬撑出来的那个角色。

也有的人会躲在赌场。因为在赌的当中,有一种输赢上的幻灭感。俄国最好的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写过一本很重要的小说叫《赌徒》,就在讲赌这个东西,并不在于物质上钱的输赢,而是在赌当中,会有一种生命里面幻灭之间的奇特的感觉。常常有某一类的人,当他们在自己的生命有某种不安感的时候,特别喜欢在赌上面去表现,因为赌本身刚好充满了不安感,可能暴起,也可能暴落。如果生命追求一个平凡的发展轨迹,通常不会那么豪赌。其实我听到太多这一类的故事,看到他们心里面的那种荒凉。

如果不太快下结论,评断这是好或坏的话,其实可以理解这些人心理的某一种状态。我特别希望大家在第六十六回看到,贾琏这个角色其实很希望安静地跟尤二姐过一个比较平凡的、单纯的日子,可是他也是另外一个悲剧,因为他的妻子王熙凤没有给他任何一个这样的可能跟机会。

尤二姐又说:“三妹子他不会朝更暮改。他已说了改悔,必是改悔的。他已择定了人,你只要依他就是了。”那贾琏就赶快问:“是谁?”尤二姐说:“这人此刻不在这里,不知多早才来,也难为他眼力。他自己说了,这人一年不来,他等一年;十年不来,他等十年,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他情愿剃了头发当姑子,吃长斋念佛,以了今生。”这段很动人。我们刚才提到说我们的生命里面都会有一个未曾妥协的部分。年轻的时候都相信过,所以在生命的让步与不让步当中,也要有一种平衡。我的意思是,现实当然不可能都是如此的不让步,可是越是在现实当中让步,恐怕在生命的梦想当中,越有一个不让步的自我。尤三姐把情感作为她自己的完成形式,所以跟对方无关,对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对方感谢也好,不感谢也好,都跟她无关,因为情感首先是自己的完成。

贾琏更惊讶了,说:“到底是谁,这样动他的心?”贾琏的生命里大概没有这个东西,所以他真的有一点被震动了:原来世间还有一种爱,是这种形态的爱。生命当然有不同,有有所不为的生命。贾琏的欲望来的时候,完全是肉体上的发泄,根本没有任何选择性。可是贾琏的没有选择性对比出尤三姐的选择性,即生命里面的选择与不选择,就是我刚才提到的让步与不让步,其实是一个有趣的平衡的状况。

那尤二姐就笑着说:“说来的话儿长。五年前我们老娘家里做生日,妈和我们在那里做生日。他家请了一起串客。”“串客”就是来票戏的,过去有一种非职业演员,就是人家家里过生日什么的,他们就来演戏,叫“票戏”,就是串戏。“里头有个做小生的叫作柳湘莲,他看上了,如今要是他才嫁。旧年我们闻得柳湘莲他惹了一个祸,逃走了,不知可又来了不曾?”贾琏听了以后说:“怪道呢!我说是个什么样人,原来是他!果然眼力不错。你不知道这柳二郎,那样一个标致人,最是冷面冷心的,差不多的人,他都没情没义。”注意一下,在这里提到柳湘莲其实不是长得漂不漂亮的问题,而是说他有一种性格,他其实很不屑于世俗上的这种招摇的东西,反而冷冷的,有一种孤独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