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出来了。她在玩这两个男性,可是这两个人对她又爱又恨,根本不敢碰,因为她比这些男性还要泼辣。

“二人已酥麻如醉”,“酥麻”两个字用得真好,像核桃酥,碰一碰就碎成像粉一样,已经一半的知觉都没有了。大概在西方,卡门一出来,男人也是酥麻如醉。有一些女性身上有非常雌性的生理本能,尤三姐和卡门她们把这个东西整个释放出来了。

贾琏跟贾珍“不禁去招他,那妇淫态风情,反将二人禁住”,把两个人吓住了。“那尤三姐放出手眼来略试了一试,他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别识别见,连口中一句响亮话都没有了,不过是酒色二字而已。”这个没有读什么书、没有什么见识的尤三姐,可以把两个贵族社会的大官僚玩到这种程度,这两个人平常吆三喝四,一副大官的样子,出来跟着一大堆随扈,原来到这个时候连回话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尤三姐就看不起他们。我相信像酒廊里面的“大姐头”,她们大概不把常常去酒廊的官僚或者富豪看在眼里,因为这些人在她们面前像小孩子,她们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

像《金大班的最后一夜》里面的金大班,常常摸着那些大企业家的秃头,安慰他们。其实那个角色在调换,这些男人有很多的压力,可是到这种地方,他们就像小孩子一样。过去欢场有一种女性,就是扮演这种角色,她通常不是年轻的,因为要历尽一点沧桑。现在日本还有唐朝那种艺妓的传统,在日本的“花间小路”,如果是年轻艺妓来陪着倒酒,非常便宜;真正贵的是老的艺妓,其实她就是服侍倒酒,然后跟你谈一些心事,她贵是贵在她懂心事,而不是贵在美色。有些人到欢场,也不见得是去买漂亮跟性,他其实是去买一种心灵上的安慰东西,有时候是知己。有一点像《琵琶行》里弹琵琶的女子跟白居易,因为他们都经历过沧桑,所以他们可以有那样的生命之间的对话。

贾琏、贾珍大概是那种欢场里面只追求皮肉的短暂快乐的人,所以他们也不懂这个东西,不然也不至于被尤三姐搞成这个样子,完全无招架之力。尤三姐“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洒落一阵,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这是《红楼梦》里面曹雪芹非常大胆的一句话。“嫖”这个字,加了一个女字边,好像从来都是男人的专利,可是在这里尤三姐把所有女性的委屈角色全部反过来了,做了一次彻底的翻案。“一时他的酒足兴尽,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用了“撵”这个字,这个房子是贾琏买的,用人也是他花钱雇的,可是他们就是被尤三姐赶出去了不要以为你出钱,有几个臭钱就是主人,我才是主人,就把你撵出去。

所谓的优势劣势、强势弱势,也许到了置之死地以后,她觉得没有什么不得了,大不了一死的时候,她反而变成强势,特别注意这一段的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