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自在。

等一下可以看到芳官的美,宝玉和芳官这一小段,是《红楼梦》里面描写青春的容貌写得最美的一段。

宝玉倚着红香枕,“和芳官两个先划拳,当时芳官满口嚷热”,大概是划拳喝了酒以后觉得很热。前面讲到芳官知道那天晚上会有一个宴会,就跟宝玉说:“今天晚上你不可以管我喝酒,我要好好喝一顿酒。”为什么?因为她说她从小就爱喝酒,结果后来被卖到戏班子学旦角,声带要保养得很好,就不能喝酒。现在她被拨到宝玉的房里做丫头,不做职业演员了,所以她不管了,要开怀痛饮。这一天她是喝酒喝得最多的一个。

下面就形容芳官身上的打扮,其实她的化妆是我们今天意想不到的,她“只穿着一件玉色红青驼绒三色缎子斗的水田小夹袄”。过去有一种服装,是用不同料子拼起来的。小孩子生下来,邻居每个人都会送一块小布,妈妈就把这些小布缝起来做成一个百衲被,表示给这个孩子祝福。和尚的袈裟也是拼起来的,有一部分意思是说这是化缘而来,有一部分是说得到众人的祝福。芳官穿的衣服,就是用玉色、红色、青色三种颜色拼起来的水田小夹袄。青色是深蓝色,水田是形容像稻田一样方块形的,“斗”就是拼合的意思。“束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是水红撒花夹裤,也散着裤脚。”芳官绑了一条绿色的汗巾,裤子是大红色的,这是传统的配色法,都是对比色,叫“万绿丛中一点红”,绿色要用红色去压,红色要用绿色去压。

“头额编一圈小辫,总归至顶心,结一根鹅卵粗细的总辫,拖在脑后。”前面看过宝玉有一次是史湘云帮他梳头,梳了八根小辫子,拉到顶心,总成大概鸭蛋或者鹅蛋那么粗的一条辫子,有八颗珍珠压在这个辫子上,拖在脑后。大概以前的男孩跟女孩在发式上没有太大的差别,所以宝玉曾经这样打扮,现在芳官是一个女孩子,也这样打扮。

“右耳眼内,只塞着米粒大小的一个小玉塞子”,穿耳洞以后久不戴的话,耳洞会长起来,平常要有一个东西塞在那个地方,叫做“塞子”。“左耳上带着一个白果大小的硬红镶金大坠子”,大家知道,白果就是银杏,所以大概是小指头的指尖大小的一粒宝石;“硬红”大概是某种红宝石。红色的宝石用黄金镶嵌,也衬出芳官的某一种青春的美。实际上她只戴了一支耳环。

芳官的打扮和化妆,我相信在今天都是极度时髦的,包括小辫子的梳法,还有耳饰的戴法。芳官原来是唱戏的,所以她身上还有一种在舞台上唱戏的美。作者写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夸赞,说她“面如满月犹白”,脸像中秋的月亮一样,可是比中秋的月亮还要白;“眼如秋水还清”,秋天的水是最透明的,可是她的眼睛在流转的时候,比秋水还要透明、还要清澈。大家也都忍不住赞美:“他两个倒像一双生弟兄两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其实他们好像没有性别的差异,包括刚才讲到的打扮,包括他们呈现的青春的美,因为青春的美其实并没有性别之异。

我们常常说男性的美在于某一种阳刚,女性的美在于某一种阴柔,可是阳刚跟阴柔都具备的时候,会出现另外一种美。《红楼梦》六十三回写到很多介于两性之间的某一种美出现,那种青春的美超越了性别,所以才会用到这样的语言,说你看他们像一对孪生兄弟一样。这里面当然也在讲,他们的青春形式本身有一种“亲”:他们不是主仆,没有性别,也没有阶级。阶级、性别或者是种族,都是我们加的界限,对于青春来讲,可以一清如水,变成一种单纯的美的靠近。

“袭人等一一的斟了酒来说:‘且等等再划拳,虽不安席,每人在手里吃我们一口罢了。’于是袭人为先,端在唇上吃了一口,余依次下去,一一吃过,大家方团团坐定。小燕、四儿因炕沿坐不下,便端了两张椅子,近炕放下。那四十个碟子,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