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做狗。”小梁唯诚说。
好衣服穿在他身上,像一层不适应的新人皮。
他扯扯肩膀,又抓又挠,眼神怯弱。
“那不行,你就是军犬,要不你别和我们一起玩。”
“我妈还不让我和你玩呢。”
“我妈也这么说,和他玩会跌份儿。”
小梁唯诚不说话了。
严冬在缝隙间看他,看他渐渐妥协,答应扮演军犬。
还很识趣地“汪”一声。
而他那位明史大家父亲正在二楼走廊上,和屈部长侃侃訚訚,这份交谈里,无不透露出一个学者对部长的讨好。
即使梁航比屈部长年长。
屈部长抱怨自己人到中年,头顶中央的头发集体出逃,让他很是苦恼。
梁航立刻说:“这正是‘贵人不顶重发’啊。”
屈部长哈哈大笑,十分开怀。
没有人不爱听奉承。
何况这么好听的奉承。
严冬坐直身体,发现他不能坐太直,小阁楼空间有限,他又长个了。
宴会马上要开始,楼下传来部长小儿子正在弹奏的钢琴曲,那时他见识少,不懂这首曲子叫什么,很多年以后才知道那天弹奏的是巴赫的《小步舞曲》。
在轻柔,明亮,略微生涩的钢琴演奏中,一辆雪弗兰轿车停在洋楼门口。
从车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样貌惊人的男人,不,是两个,一左一右。
左边下来的那位戴着玳瑁眼镜,下车后扶住车门,对车内笑着说了什么。
于是严冬眼前一亮。
是被那位眼镜学者西装上的纯金袖扣闪到的,他揉揉眼睛,再看去,红裙女孩正从车里下来,站定。
满院子“官员”连同“军犬”一起无声。
这三个人和所有人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总司令”和“后勤部长”看呆了。
那种呆,是这三个人里头完全不知道该先看哪个的呆。
严冬认出那位样貌气质一样惊人,夹着红宝石领带夹的学者是绍兴中学的校长杜仲明。
杜校长下车后立刻发现蹲在地上,两手垂在腿内,一副狗相的“军犬”。
“唯诚。”
杜校长叫他。
在屈部长和太太筹备酒会期间,严冬便听过屈家各色客人对杜校长的褒贬,不管怎样,有一点他们一定会强调,那就是:杜校长学问扎实,家底丰厚,是一等一公子哥,美男子里的美男子,只是为人恃才傲物,很少把谁放在眼里。
杜校长此时微笑,把学生叫到面前,风度翩翩。看不出恃才傲物,不把人放在眼里,反而十分亲善和气。
完全不像四十的人。
外貌的优越,大大缩减他皮相上的年龄。
灰蒙雨天,因为杜校长的出现,似乎一切明亮了。
走近之后,严冬认出杜校长身后那位戴眼镜的儒雅学者是著名物理学家汪湘莲,而红色连衣裙,白绒大衣女孩,部长太太给出的与会者照片中并没有她,严冬不认得她是谁。
这两人和杜仲明站在一起,居然不会暗淡无光。
“军犬”低着头,加入他们。
严冬完全理解“军犬”现在这副畏缩到有点猥琐的走路姿态。
大概很少有人敢和这样三个漂亮到极致的人站在一处。
汪湘莲略弯腰,为男孩掸去双膝尘灰。
他什么都没说。
他什么都知道。
院子提前点起的灯光,蜡烛,远不如他们三人的照明度。
“冬,别总在里面待着,我需要你的帮助。”
部长太太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