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苔藓。
她和苔藓惺惺相惜。
绝不是自艾自怨。
杜仲明结婚结得晚,十七岁公费出国,浪荡在华盛顿,博士毕业后一直不肯登上回国的轮船。肯回国已是二十有六,两年后才结婚,三十岁才有的杜蘅。
“可惜是个女儿身。”
人前人后,祖父总在做感慨。
他的话,沾着古董气,乍一听,很像前朝旧事里剔出来的老调子。
配些锣鼓,就能上台。
她长大,渐渐显露出和父亲杜仲明一样,甚至比之更惊人的聪慧时,祖父夸她是杜家百年一个的读书种子,于是感慨来的更加频繁。
“可惜咱们眉眉儿是个女儿身哪。”
这是一句被阉割过的话。
受宫刑掉落的那句是:你若是个男儿该有多好。
祖父对秦汉两代的谶纬①颇有研究,尤其纬书,几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认为是谶纬让他遇难呈祥,无愧祖宗地守住了家财。
顺应天时,乃长久之道。
因此,祖父对异相十分厌恶。
早开的花卉、违背时令的果蔬、不合时宜的着装、全是服妖,该去之。
有一年凌霄花开早。
祖父立刻命人将家中所有凌霄花尽数除去,一点没剩下。
他厌恶异相。
异相象征着不太平。
经过战乱的人,嗅觉异常灵敏,不容许一点不太平。
所以当六岁的杜蘅说出自己的小药铺时,嬢嬢才会面带死色,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许她说下去,更不许她在祖父面前提半个字。
看过一回的书,书不打招呼,钻进她脑子里。
读过一次的报纸,也跑到脑子住。各色人等,各类画面,东西一多自然乱。
起初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一天,在街上看见一家老药铺,柜台后满满一墙放生熟药材的朱红小柜。
那个瞬间,福至心灵。
赶快脑子里捏出个药铺,摆上许多许多朱红小柜,用了一天一夜,才把散乱的东西塞进它们该呆的柜子。
要用时,再取出来。
就是这样,一次次通过了祖父的考校,博得祖父对她读书种子的肯定。
听完这篇话,嬢嬢吓坏了。
端庄娴静的老妇人罕见地在后辈面前失仪,她晓得继子杜仲明内里其实是个大孝子,固执一阵总会听从父亲的话,故而才怕。
怕一家之主一句话,小孙女再也别想上学。
捂杜蘅的手汗津津的,微咸微湿的气味很像苔藓。
“天菩萨,说出去多吓人,你祖父听不得这些,眉眉儿,答应嬢嬢,不再说了好不好?”
灯亮了。
黄澄澄的光填满屋子。
杜蘅知道,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
刚才那一秒,可以供她发挥出很长一段思绪飘浮的空闲。
“饭好了。”
她直奔主题。
做出声的第一个。
“嗯,大老远都能闻到,香得很。”
他说的是灶上的饭食吗?
鉴于他的正派,杜蘅认为应该是。
贴上来的胸膛很暖,冷水水汽折服在他旷野似的温暖下,仅余一丝清新调子,混合淡淡肥皂香,更多的是男人本有的气味。
仔细闻是能闻出牲口味的。
日间接触过的马匹还活在他的体味里,如同草潮匍匐在坝子上,汪洋般生长。
男人从身后贴紧她,把她护在书桌和胸膛之间。
杜蘅略一后仰,肩膀可以感受到男人胸肌的柔软。
是陈顺让她知道,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