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渐渐相信长歌不会再离开，我便安心许多，可没多久，又察觉不对。

他的反应越来越慢了，看我写的字，要看很久才能回应我。我试探着用手指在他面前比了几个数，他笑吟吟拉住我，笑容里怎么看都有些苦涩。

他说，阿兄，我快看不见了。

我心疼得无可复加，却还要强忍着悲哀，陪他慢慢地走，体会我们……最后的时光。

我其实都明白。他可能又要离开了。会回来吗？我不知道。

我发现他彻底失明是在一个早晨。我从他怀里醒来，他还在睡，往常他都要比我早的。

我看着他的睡颜，心中酸涩复杂，伸手摸他脸颊，他抓住我，把我往怀里又抱紧了。

长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天还没亮，再睡会。”

天还没亮。

清晨的曦光已经从窗缝里钻进来了，江南初春，风正好，清晨带着些微凉。

可能有风吹到我眼里，又刮过我的脸，我只觉脸上温润。我的泪水落在他身上，他感受到了。

长歌退开一点，伸手想摸我的脸。

“长南，怎么哭了……”他话没说完，自己也反应了过来。他看不见我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沉默，度过很久的寂静之后，他叹了口气，对我张开手臂，我埋进去，止不住地哭。

“长歌，对不起……”我知道他听不见，可我还是想和他说，说我知道错了，我愿意承担苦果，求他不要离开我。

他只是无言地抚摸我脊背，轻轻哼起一支歌。我听出来了，是那首……

长恨歌。

“江南好，春桥与碧波……”

我颤声应和。

“杨柳絮，渺如三月歌……”

他只是很简短地哼了一小段，后面的他不记得了，或者说，从来不会唱。

“斜斜细雨落入梦，梦入花丛中……”

他唱不尽的歌，我来。

“只身回首望，不见君，空留誓言难成……”

我不愿只身一人。我不愿誓言落空，有爱在心口难开。

“余心有恨，写作此歌名长恨……”

我不甘心啊。为什么我……才看清，就要分离。

“余心长恨，不能平……”

我把他的手拉到我颈上，让他感受我的震动。

长歌，我在唱，你听见了吗。

“待到来年春，与君花下逢……”

若江南风光无你在身旁，世间色彩全都黯淡。

“愿执手黄泉，相思共长眠……”

人间太孤单了，长歌，我陪你好不好。

“愿执手黄泉，相思共长眠……”

我再也唱不下去，喉咙全都哑了。我抱住他，他亦紧紧回抱我。

如果可以，请将我揉进你的身体。再也不会分开。

长歌失明了，我原想等他伤好，就和他一起去看江南春色，可是好像没有机会了。

我现在只想牵着他慢慢走，能走多远走多远，等到精疲力尽了，就找一棵树，双双栖息，长眠黄泉。

可是我真的好痛。我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失去灵动色彩，五感尽失，到最后，喉咙也哑了。

他木讷地躺在榻上，整个人像是被罩在一只笼子里面，隔离天日，灰蒙蒙没有色彩。

而我也被罩住，心脏一点点沉沦成死灰。

我让渡一给了我一瓶毒药。长歌去了，我便紧追其后，免得他在黄泉路上等不到我。

其实我不想再看他了，不想看曾经生机蓬勃的长歌，如今麻木无声。可我又舍不得不看他，这世界我最贪恋，就是他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