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易心中想的却是,他如今根基未稳,先踏住广陵王府的台阶更上一层,之后若再遇到什么贵人,这王府缩头乌龟一般的规则哪里还有必要遵守。
他心中这般作想,面上不露分毫,几缕垂落的漆发覆盖住眼中的算计,伪作似乎受到莫大恩宠般跪下,“谢广陵王恩德!”
李桓扶他起来,手指停在朱易微凉的腕子上微微一顿,没有说话,朱易毫无所觉,他心情极佳,刚入仕途,虽说不是顺风顺水,到底柳暗花明,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眉梢眼尾牵出令人如沐春风的笑纹。
“今晨还要点卯,下官便先告辞。”
李桓摆手,眼见朱易的身影消失在回廊间,手心还残留方才触碰的时候薄热温度,他似想到了什么,摇头笑了声,便又回到案前,翻开将合上的书页。金镯进来替他研墨,“您为何不告诉他小心周状元?”
李桓扶袖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坠在书页间,浸透黑白的文字。
“撞的头破血流的鸟才会回头。”
朱易回到礼乐司,人人以为他搭上广陵王府的船,虽对他有所疑虑,但碍于广陵王的人品,也不好想到龌龊的地方去,又兼朱易是第一个发到礼乐司的探花郎,众人心知他必定得罪了人,却也不知他得罪的人是否比广陵王还有来头,是以并不热络,也不冷待,反而给了朱易喘息之机。
礼乐司之外,广陵王收一门生之传闻沸沸扬扬,周茂生不以为然,看来广陵王并未发现他在朱易身上的手段,又或者,广陵王发现了,却并没有告诉朱易。
朱易待他一如往常。
越来越有趣了。
周茂生弯了弯眼,也不知朱易身后,还能牵扯出来什么样的人物。
他虽是病秧子,却喜欢看戏,也喜欢唱戏。
最喜做角儿。
还须得恶毒的角儿。
朱易在礼乐司郁郁不得志,幕后的大人物始终未曾显山露水,兴许向考试院打招呼的两位贵人事忙,已经忘记自己的存在,又或者两位地位不如广陵王,听到他投奔王府的消息销声匿迹。朱易对发生的一切怀抱乐观的猜想,待到圣人生诞,清闲的礼乐司繁忙起来,便将诸事抛之脑后。
圣人庶出九女,嫡出三子。
年四十余才与先后生下嫡长子李祯,先后难产而亡复又续娶,续后生下一对双胎,为嫡次子李禄,嫡三子李祤,听说太子之位将在这次寿诞中定夺。
大皇子有圣人的宠爱,二皇子与三皇子有手握重兵的外戚。如今的局面双方各自持平,不知圣人最后会做出何等选择。
风起云涌的皇家事距离朱易遥远如空中楼阁一般,见到李祯的那一日,他还只是局外人,远远观望一片朱紫明黄,身着墨绿官袍,在一众鱼虾中混珠。
第8章
礼乐司惯常做面子活,朱易读书写文全然派不上用场。
他不想做朱易。
他想做人上人。
圣人过寿,民间称之万寿节,宫中摆下万寿宴,友邦齐聚,外使云集,从午时到虞时,金樽玉盘,满座珍馐,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火树银花终夜不灭,一派宫花载路,锦绣成堆的繁华妙景。
升平二十六年,三月三。
曾经朱易见过最大的官员是广陵王,但在这权贵芸芸的万寿节下,鹤立鸡群的广陵王,似乎也并不十分显眼了。直到这时候,皇室的概念才在他心中从虚幻逐渐清晰。
圣人高高在上,从三十人抬的金色步舆落坐,轿上的珠帘纹丝不动。往常颐气指使的高官显贵顺从惶恐地跪下来山呼万岁,圣人的身形隐没在红梁后,微微抬手,示意众官平身,明黄的衣角绣着五爪盘旋的龙。
宫中女眷满头珠翠,两鬓一片薄云,尤戴数乡的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