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从小就听说自己的兄长命不好。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拉着朱易的手说,“兄长不要听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他不信。
朱易也不信。
小朱明心中想着,如果真有怪力乱神之说也不打紧,自己的运气分给哥哥一些,如果一些不够,都分给哥哥也可以。
他很喜欢那个总是用复杂眼光看自己的兄长。
他或许有很多位庶姐,但庶兄却只有一个。
他还不太懂人情世故,懵懵懂懂追着庶兄的步子,追着眼里的一道月光。
敏感的朱明知道朱易不像其他人一般真心疼爱他。
朱易在做戏。
可他要怎么才能让这个做戏的人,真正听他的话?
再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叫徐树文的无赖。
“倘若你能证明朱易听你的话,朱家就还是你做主人,你兄长躲着不见我,我想请他出来看戏。”
朱家当然是他的。
他的兄长是朱家人。
也是他的。
若兄长不听他的话了,便不是他的了。
他说请兄长来看戏。
七八岁的朱明听了徐树文的挑唆,为了证明兄长只能听他的话,便将兄长骗了过来,眼看着一群流氓扒光了庶兄的衣服,一口的牙被扇碎了,罩袍下纤细的腿被分开架在他们的肩膀上。
朱明并不懂发生了什么,只哭得声嘶力竭。
到最后,他看着哥哥掏出来短刀,将徐树文刺得鲜血淋漓。
那是朱明这辈子第一次见血。
即便他后来征战沙场,见惯了血,却永远无法忘记自己第一回见到的血。
红色的,褐色的,裹着泥土最终变成了黑棕色。
即便如此,回到朱家之后,朱万贾抱着啼哭不住的朱明千哄万哄,也没舍得多看朱易一眼。朱夫人早已成了泪人,又哪里看得到自己的庶子。
朱明知道朱易受了委屈。
但他总是在想,若是哥哥能多受一点委屈就好了。
旁人对他越是不好,便越显得他对哥哥好。
这样一来,哥哥只能听他的话。
于是他便总让他的庶兄受委屈。
在朱家没有人记得朱易的生辰,因为朱易的生辰不好。
当年的大师便是根据朱易的生辰八字推断出朱易命途坎坷,恐累亲人。
在朱家也没有人替朱易请什么老师,因为他只是一名庶子。
朱明有的朱易都没有。
他只是枉长了朱明几度年岁罢了。
没有人苛待,也没有人在意,朱易像透明的一片纸,在朱家令人窒息的宅院中扭曲长大,变得偏激魔怔,时常想着若是朱明能够消失,一切都会好起来。
于是后来,朱明手里拿着庶兄买来的炒糖人站在一片苞米地里,从早上等到晚上,从晚上等到早上,等了一天又一天,糖人化了,太阳消失了,那个人还是没有来。
奄奄一息的朱明没有等来自己的阿兄,只等来了恰好途径此地的虞三爷。
虞三爷夫妻救下他的性命,也由此有了虞家的际遇,此后才被虞怀选中留在身边,成了虞家军的少主人。
从朱明到虞凤稚的这条路十分艰难。
他小小年纪被虞怀关押在铁笼中与一众少年搏斗厮杀,活下来的才有资格用这个名字。
脖子上拴着铁链,像狗一样与人争食,掘鼠窝食人肉,在见不得光的地下活了两年,直到最后其余四十名少年横陈尸体,虞家的人才走到衣不蔽体的他身边端着锦衣华裳跪下来,恭恭敬敬叫一声少主公。
他恨吗?
他不恨虞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