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短袄的衣襟下角,找到一个窟窿,两根指头探进去,夹出一张叠得小得不能再小的纸币,举在空中,在他眼前划过。她径直朝栗子摊走去。
“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他大声说。
她没有理他。
买完栗子,她抱着栗子从他身边经过,也没有理他。她跨进青年女子旅馆的大门。
他倚着车门,透过模糊的门帘,看到她消失在楼梯上,才开车离开。
半个时辰后,他手上拎着四个纸袋,又回到了青年女子旅店门口。
掌柜看到他进门,直摆手:“先生,我们这里不招待男客。”
“伙计,麻烦你,帮我把这些东西,拿给刚刚那位受伤的小姐,”他将食袋放到柜台上,“再给她房间送一壶热水,还有,晚上三点钟时,你帮我敲一次她的房门……”
“三点?”
“对,三点,”江世起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放到桌上,“她如果不应门,或者有任何不舒服,打电话告诉我。叫总机转大世界的江经理。”
掌柜将票子按在掌心,“原来是江经理,幸会幸会。您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他看着掌柜将热水还有食袋送到楼上,又等他下来,“小姐已经睡着了,被吵醒,骂了我一通才把东西收进去。”
“辛苦你了。”他又抽出一张票子压在柜台上。
当天晚上,他一直在大世界没有离开,他担心掌柜打电话来找不到人,孤儿院又没有电话。
至少有一句话她说对了,她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
他理应这样做。
甜到飞起!
第二十七章 继续甜
楼上楼下咚咚作响赶去做工的、出门做买卖的、咿咿呀呀唱早戏的、大清早打孩子的。汇成旅馆固定的晨间音乐。
她拉过被子盖到头顶,差点憋死,掀开被子。窗帘太薄,白惨惨的光千军万马一样地杀过来,钻到眼皮底下,将梦境逼退。
睁开眼睛,栗子还冷冰冰地摆在床头,昨晚她才吃了两颗就睡着了。梦里也不安稳,总是在跟人打架,江世起又吼她,骂她这儿不对,那儿不对。结果她绊倒在门槛上。额头鼓起一个大包。
她摸摸额头,不疼。
胳膊却疼得厉害。像是火烧一样。
眼泪噗噗地往下掉想回家。
她坐起来,傻坐着,不想动,屋内黑沉沉,又冷,还要穿衣裳、洗漱,她又躺回被子里。
早知道试探江世起要付出这么多代价,她就不去赌档了。
还剩背心一点儿热乎气儿,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翻身。
她干什么要在乎他是不是真生她的气?
她翻一个身。
背心的热乎气没有了。
桌上摆满了东西,大大小小的纸包纸袋,她不记得自己买过这么些东西,是不是眼花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走近了看,德国面包房的面包,詹姆斯先生蛋糕店的蛋糕,恒记包子铺的包子,荣满堂的绿豆酥。
她昨晚梦游啦?去了这么多地方。德国面包房甚至不在法租界,而在英租界里。就算梦游会飞,她一定也费了不少周章。
又好像不是。
“308,308,有人给送吃的来了。”
记忆慢慢复苏。
掌柜昨晚来敲了好几次的门,有一次是来给她送吃的,她困得不行,开门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
江经理给您送吃的来了。
她让他放到了桌上。好像还骂了他。
为什么骂人?
不记得了。
骂人就是图自己高兴,谁还记得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