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是晃一点,可是能赶走老鼠啊;走廊里空气是污浊一点,说明窗户密封啊;租客是吵一点,噪音才是生活的乐声嘛。
是她从前太挑剔了。
她躺在床上,贴身盖着绒毯,被子压在绒毯之上,周身围得密不透风。十岁的时候,她第一次拥有这种毯子,叶悬济专程从英国给她带回来的礼物。她将毯子披在肩上,在花园里疯跑,高呼,“飞起来啦!我要飞起来啦!”
她在鸢尾丛里打转,踩坏了好些花,气得打理花园的丁叔半个月没理她。
毯子蓝底白花,后来她才发现,是茉莉花,跟她的小名一样。
屋子里静得出奇。
她翻一个身,被窝里有热气溢出,真让人欣喜。
她模模糊糊要睡着,又睁开眼今晚没有人打麻将!
隔壁房间安静得如同坟墓。
刚回房间她就注意到了,但她的注意力都叫毯子吸引了过去,现在才回过神来。
她们终于腻了。
她反倒没了睡意。
自从江世起搬进孤儿院,虽然他一天都没有尽到照顾贝多芬的职责,可是想起他在那里,她便能睡得安稳,隔壁房间再吵,屋子里再阴冷,累极了,她能一觉睡到天亮。不像从前,她总担心贝多芬会出什么事情,怕他在上海出事,怕他父母来找他的那一天,她交不了差,怕蔺学姐觉得错看了她。
江世起虽然冷酷、没有人情味还有些花心,可是他对贝多芬不错,最重要的是,他很厉害。
一个很厉害又对贝多芬不错的人,已经足够消除她的担忧。
尽管他主观上不愿意照顾贝多芬。
咚咚咚。咚咚咚。
有人敲门。
她从床上惊坐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她越过黑漆漆的空间,盯着房门看。
咚咚咚。
咚咚咚。
她扭头。
声音从窗外传来。
下雨了。
雨打在雨棚上,擂鼓一般。
她肩膀一软,又滑进被窝里。
冬天很少下这样大的雨。
她懒洋洋地伸长四肢,听着雨声,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亮,雨声小了些。
今日不要去孤儿院洗衣裳了罢?
那么任务就会落到吴妈头上。
她终于明白了孙猴子的无奈空有一身本领,却处处受制于人。
楼下好几个因下雨出不了门的女客,看到她,以为旅馆里住进了陌生的男子,她不理她们,匆匆地跑了。
雨势小了些,依旧能够打湿衣衫,旅馆没有雨伞,倒是可以提供斗笠一顶。斗笠湿漉漉的,也不知道哪些人戴过。
她光着头出门,两手遮在头顶,拣水洼浅的地方走,有时候踮起脚尖连续跳跃三四下,不长的路,走得气喘吁吁,到巷口,鞋底还是湿了,只能央求吴妈帮她烤一烤干。
雨瞬时又大了起来。
她站到稍宽的屋檐下避雨,顺便喘口气,远远地,一把黑伞,从巷子另一头移过来,伞极大,朝前倾斜着挡雨,伞下一双腿。
不,是两双腿。
她的心突突地跳。
黑色系带皮鞋又宽又长,显然是一双男人脚,另外一双 U 型口,露出白色袜子的小巧皮鞋,是一双女人脚。
两双腿慢慢朝这边走,鞋底带起的水花,溅到裤腿上,两人浑然不觉。
黑伞停在沈记水果行门口,伞檐无缝贴着雨棚,自然一滴雨都没有了,穿着棕色呢子衣的沈竹青从伞里钻出来,站在台阶上挥手,“多谢江大哥。”
怎么每次都会碰到这对狗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