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江上打着转撞上石头时,她果然没有慌,甚至拿竹竿帮船家撑住了船尾。

从重庆到武汉,走了足足二十日。藤箱早就被水冲走了,仅剩贴身的几块大洋和银票。

火车倒是准时,一日后准时到达上海,她用身上仅剩的一块大洋叫了洋车,直奔万国饭店。

饭店经理看她浑身脏污,正要轰她,她拿出银票放在柜台上,“我手头暂时没有现钱,银票先押在这里,明天我去银行兑换。”

饭店经理瞄一眼银票的落款,渐渐认出她,“蒲小姐,失敬失敬。”

“麻烦你着人去万盛裁缝铺找沈裁缝,告诉他,蒲小姐要几件今年最时新的法国时装,我的尺码他知道,腰身往下再减两寸,明天一早我就要。付账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沈裁缝自会替我记账。还有,我要最顶层的房间,不许任何人打扰,房间里放好热水。”

你看,气派很简单。

第三天,她才揿响叶悬济家的门铃。

海棠看到她花枝招展的模样,简直不敢相信,一边哭一边笑,“我还以为你在重庆遭罪呢。”

她叫海棠跟她搬去万国饭店,不要再打搅叶悬济。

“你在重庆挣到大钱了?”

“嗯。”

海棠信以为真,除了白天到叶宅帮忙打扫卫生,晚上便跟蒲小姐一起住在万国饭店。

日本人取消了对闸北的封锁,稍微有能耐的人家都逃走了,剩下的都是些糊口都糊不上的穷人,住在随时可能坍塌的房子里,捱一天算两个半天。

蒲一一执意要将垮掉一半的老宅修好,先是在码头找了些等苦力活干的工人,将坍塌的砖墙木头全部拆了,又找来泥瓦匠一点一点的重新盖,跟爹爹当年一样。

翡翠兰已经枯死,压在一截木椽底下,叶子烂得一碰便流出一滩水。她每天除了上老宅催促进度,便是逛商场,或者去日本餐厅吃饭。

海棠觉得她从重庆回来后攒了许多秘密,什么也不告诉她,从前她是藏不住这些心事的。

江世起嘴上衔着烟,不顾身后女护士的拦阻,“叶院长现在不方便见客。”

他擅自关上叶悬济办公室的门,挡住女护士的纠缠。

叶悬济合上手中的病历,“什么事?”

江世起猛吸两口,眼睛叫烟雾熏得半睁,他掐灭烟头,打开大衣,从内里掏出一叠银票,按在桌上,“带她走,去哪里都行。这是我的贺礼。”

叶悬济视线下垂,落在银票上,没有别的表情。

“瑞士银行,哪里都能提款。”

说完,江世起拔脚往外走,叶悬济叫住他,“江先生。”

叶悬济拿起银票,在桌上顿一顿,凑凑整齐,站起来,走到江世起跟前,将银票塞进他的口兜里,“江先生费心。如果我要带她走,就自然有办法保证优渥的生活。”

“我从来没有小看过你。”

“少抽点烟吧,江先生,为了身体。”叶悬济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叶医生什么时候能够改一改你的职业病。”

江世起拉开门,大步而去。

老宅修缮完工的那一天,叶悬济在粤盛楼订了一桌酒席,当是庆祝。

其实吃饭的人只有他们三个。

“叶悬济,你打算一直在上海这样待下去么?我听说日本人已经接管了仁济医院。你不会想要在他们手底下干活吧?”

“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无所谓在谁手下干活。”

“他们不会善待你。”

“你呢?你准备一直在上海待下去么?”

“我?说不好哪天我跟海棠一起回乡下。”

叶悬济点点头,继续喝他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