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打一张新的欠条,1000 块,我爹爹那样抠门的人,一顿好酒绝不会超过二百,加上你替我还给沈裁缝的钱……你再给我五百块。”
“你爹爹总跟我抱怨你不会算账。他小瞧了你。”
“我只在亲近的人面前脑子转得快……用我爹爹的话说就是,吃里扒外。”
“这个外……”
“回头等我能说的时候,一定第一个告诉你。叶叔叔。”
“第一个这种谎话,四岁的小孩子用起来才可信,你已经十七了,再有九十……八天,便满十八了。蒲,一,一。”
蒲一一挤了半天,眼泪一滴也没挤出来,“你真的不肯再借我五百块?”
“我从来不在下班前开玩笑。”
“打搅你了,叶叔叔。我走了。”
叶悬济坐在那里,望着门口,等着蒲一一折返回来,他太了解她了。
过了半晌,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叫:“不要躲了,进来吧。我要去喝酒了!”
门推开,穿蓝色制服的护士进来,喊:“叶院长。”
叶悬济愣了又愣,道:“哦……6 号床,明天会有新的病人进来。”
“下午我们已经接到通知了。”
“没事了,你走吧。”
“刚刚一个家属,托我把这张纸条递给您。”护士摸出一张折好的纸条,放到叶悬济的桌上。
叶悬济盯着纸条看了许久,并不碰它,他一边起身换衣裳,准备下班;一边自言自语:“我是那么容易被摆布的人吗?”
纸条上写着“我住在华山路的青年女子旅馆,你随时想通了,便带着五百块来看我,可以带礼物。”
过了两天,他果真来看她,带了礼物,但是没有钱。
钱还不是最叫人糟心的,还有一件事。
兰姆姆见她天天在孤儿院里晃,使了一个鬼招,叫 6 岁的小莫,也就是贝多芬浆洗孤儿院的衣物,小莫哪里做得来,这个活计便落到了吴妈身上,吴妈一天烧十六个人的饭已经力不从心,得空还要哄幼小的弃儿,根本能脱开身。有一天,吴妈在黄埔江边洗完衣服,已经是晚上了,水边没有路灯,她差点跌进江里去,安修女一直说是水鬼拉她,吓得吴妈再也不敢晚上去洗衣服了,白天又没有功夫。
脏衣服越堆越高,兰姆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言里言外透露出要赶吴妈走的意思。
吴妈要是走了,小莫非得哭死不可。
她,堂堂蒲小姐,心甘情愿地接下了这个活计。
不就是洗衣服?
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
有什么了不起!
“也不能叫你太吃亏,这样,中午管你一顿午饭!”兰姆姆假情假意。
我稀罕!
她跳起来便要回嘴,忍住了,孤儿院的饭虽然难吃,总比她每天花钱进饭馆强,她兜里还剩一百块,房租是三天一交,一晚上五角,看着不贵,可她要在那里住 100 天呀。叶悬济不肯借给她钱,说得可怜巴巴,说是怕得罪她父亲。
全上海滩的人都知道,要说上海有一个不怕蒲望石的,便只能是叶悬济了。
她把点心分给了孤儿院的孩子们。
一大早,她跟小莫,一前一后抬着木桶,走在孤儿院外头的巷子里,两个人要到二里地外的黄埔江边浆洗衣裳,巷子里已枝枝蔓蔓搭了好些衣裳,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蒲一一刻意避开晾着内衣、裤衩的天空,左躲右闪,木桶也跟着摇摇晃晃,小莫好几次差点被甩倒,他扔掉扁担,大喊:“一一,你再这样,我就不陪你去了!”
“小……贝多芬,你看看哦,你要是被这上头的水浇到头顶,以后指定娶一个丑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