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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爹爹出门的那一天十分炎热,傍晚一丝风都没有,海棠拿了一个鸡蛋磕在大门台阶上,鸡蛋立刻凝固不动,白黄分明。
海棠说,“晚上,等你回来时,鸡蛋应该熟透了,正好给你加到宵夜里。”
她笑着骂她。
她随身的小包里,装着妈妈的画像,和数十张银票。
夜幕拢上最后一点天光时,两辆洋车压着点,跑入黄埔码头正缓慢合上的铁门内。
她扶着爹爹下车,低声说:“你要是在法国成不了西红柿大王,我们就得靠晒太阳过日子了。”
“你……”
“爸爸,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船长休息室在法轮三层靠东,借着码头微弱的夜灯,她随父亲轻而快地急行。
休息室的门虚掩着,推开,光线骤然变亮,柚木镶壁的狭小空间弥漫着雪茄与海盐的混合气息,黄铜气压计在柚木墙面上泛着幽光,航海桌上摊着泛黄的海图,铁艺舷窗外,白色的浪末在海面上翻滚,单人床铺着挺括的白床单。
“这艘法轮明天中午正式启航,途径香港、越南、新加坡最后到马赛港,为了安全起见,我跟船长商量好,先借他的休息室住三晚,等过了香港,再换到特等舱,那时,就算青帮再神通广大,也奈何不了了。”
她从小包里取出折成手帕大小的母亲的画像,打开给父亲看,“给你留个念想,还有三箱的行李,明早阿忠会叫人直接送进行李舱。”
“你想得很周到。很周到。爸爸以你为荣。”蒲望石只说了这些话,然后坐在航海桌前,研究地图上的航线。
天气燠热,舱内空间狭小,开门容易暴露,蒲一一一面感受汗水从后颈滑落后背的静谧,一面望着窗外发呆。
她能体会父亲的沉默,抛开走得偷偷摸摸不说,父亲在上海滩近 40 年,从一无所有到一手遮天再到一走了之,不甘与不舍是最浅的情绪。
她扭头看父亲的背影,健硕、挺拔,看不出一丁点老态。
会不会是自己错了?
兴许对父亲而言,活着,并不是他最想要的。
体面的活着才是。
到了后半夜,舱内变得凉爽,父女俩争论半天谁才该躺在那张单人床上,结果是两个人都躺在地毯上,拿旧毛毯当枕头。
她拿胳膊肘捅父亲,“爸,说一说,你到法国准备如何开始种西红柿。”
“你别说,我还真带了种子。”
黑暗中,窸窸窣窣,父亲递给她一个纸包,又一个纸包,总共五包,折得齐齐整整。
“一包西红柿籽,一包黄瓜籽,一包紫藤,还有两包是老丁顺手塞给我的,不知道是什么,老丁说不知道是什么的时候播种,长出来的才叫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