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身上所有的斗志与不甘,烟消云散。
“一一,你不要哭,不要伤心,我听人说法国南部阳光充足,那儿出产的水果比蜂蜜还要甜,爸爸陪你去法国,上海找不到甜的,我们去法国找,你不要伤心,爸爸陪你去法国找,只要用心,总能找到的。”
当天半夜,钧培里 1 号起了火,两个小时,房子和花园烧为灰烬。《信报》连夜修改排版,第二天将火灾消息登了出来,没有人员伤亡,因为江世起和新娘子根本没有住在钧培里。
蒲望石将报纸递给女儿看,然后说:“如果是我,我会叫人烧留园。”
她相信父亲。
只有她相信。
爹爹答应陪她去法国后,连日出门,处理、转让或者结束生意上的事情,留给老伙计们的口信是先陪女儿去法国转转,过段时间再回来。蒲氏企业触角繁多,涉及的生意面广,哪怕大而化之的处理,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她担心夜长梦多,叫爹爹放弃一切,可爹爹坚持,“去了法国就是坐吃山空,我年纪大了,你才二十岁不到,这些都是你将来的嫁妆。”
她知道他舍不得上海,内心充满了对新的国土的不信任,需要时间说服自己,便不再催促他。
果不其然出了事。
车子开回来时,车门上全是血印子,阿忠将车门打开,他从车里钻出来,右胳膊的袖子全浸着血。
“给叶医生打电话。”不知道谁喊。
有人去打电话。
她扶着父亲进屋,没有问一句话,爹爹拍着她的手背,“不用担心,死不了。”
“老爷从大三元出来,中了埋伏,幸亏当时有巡捕赶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阿忠说。
“你受伤了么?”
“我没有,我应该跟紧老爷的,要是我跟紧老爷”
“阿忠,别说了,去门口等叶医生吧。”
外伤,子弹穿右肩而过,没有打中骨头,只是失血过多,静养一阵就没事了。
叶悬济是这样说的。
后来他又补了一句,“不幸中的万幸。”
是啊。下次就不见得这么走运了,她想。
血债血偿。
为防止意外,叶悬济当晚在蒲公馆留宿,给爹爹打完针,看着他睡着后,叶悬济提议到花园里散会儿步。
“你怎么样?”
“我?”
“比从前沉默了不少。”
“没有那么话要说了。”
“时间和环境能改变一切。给自己一些时间。”
“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不需要什么改变。”
“望石兄的伤,一两个月之内,不宜作长途旅行,夏天伤口很容易感染。”
“我明白。”
“对法国生活有特别的期待么?”
“爸爸说要在法国南部买一块地,种西红柿。”
“很好,人应该有所消遣,才不会觉得无聊,说不定你爸爸将来会变成法国的西红柿大王。他生命力那样顽强,做什么都没问题。”
“你呢?一直呆在上海么?没有考虑去重庆?”
“看吧,走一步算一步。”
叶悬济也跟从前不一样了,没有了口无遮拦和调侃,变得,羞涩。
真好笑。
半夜又下起了雨,隆隆地,下得很大,雨丝从窗户外飘进来,窗前的书桌湿了一片。
她坐在圈椅上,听着雨声发呆,平常总在窗户下吵闹的蛐蛐,没了声响,一切让位给了雨声。
天蒙蒙亮时,父亲的咒骂声从楼下传来,她赶下去时,叶悬济已经在他房间里,“吗啡的药效过了,疼痛在所难免,再过一两天,会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