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出一步,吴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可一定要回来。”

“除非我被车撞死。”

“哎哟,你可别再瞎说八道了。快去快回。”

吴妈是个迷信的吴妈。

她堂而皇之地走楼梯下去,也不钻后门,大摇大摆地过医院前院,出院门,叫一辆黄包车,直奔南京路的新新商场,到了那里,新新商场早就关门了,她也不着急,在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一包炒栗子,边走边逛,一直走到美华大戏院门口,又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红礼教堂。

她一直在发抖。抱着栗子的手抖得厉害。

不是害怕,是一种狂喜般的紧张与兴奋。

蔺学姐说这次任务有一点复杂。

却没说过有这么复杂。

北平的同学还在街上发传单的时候,她已经能执行这样重的任务了!

她晕晕乎乎地下了车,教堂里的光投射在砖石地面上,天使喷泉仍不知疲倦地哗哗响着,街道上空无一人。

不着急,蒲一一。

她抱着栗子坐上台阶,一连剥了四颗进嘴里,冷栗子噎得她眼泪横流。

一个人都没有。

她慢慢起身,朝教堂走去,半扇门开着,热烘的暖意从冲出来,叫她意识到外头有多冷。

一个人都没有。

连神父也没有。

太上老君太帮忙了,不是吗?

她走到右边第四排的位置,坐下来,两手交握举在胸前,半闭着眼睛佯装祷告,然后右手伸到椅子底下,来回摸了又摸,在木板缝里,摸到了一张纸条,极小,像是一块木屑凸起。她用拇指将它按在掌心,重新十指交叠举在胸前闭眼祷告。

她忍不住想马上打开它。

只是想想。

出了教堂,她快速往东走,拐进三马路,边走边看身后有没有什么人跟着。

她明白了庄强为何总是朝身后看。像中邪一样。

有秘密的人都会朝身后看。

三马路走到头再朝东拐一次,是沈阳路,站在路口便能看见蒲公馆西侧的玫瑰园,冬天来临,玫瑰被草垫覆盖。

沈阳路的路灯极亮。

她手心里全是汗。

一辆车子从她身边飞快驶过去,她看到司机阿忠的侧脸。

准是福田叔在车里。爹爹从来不会这么晚出门。

她要叫一辆黄包车回仁爱医院。

蒲公馆门口常年停着几辆黄包车。

她朝沈阳路赶,眼瞅着玫瑰园顶上的草垫子,背心陡然一惊,汗流下来。

她忘了一件顶重要的事情。

她忘了在教堂门口,天使喷泉旁边的台沿上,拿石头摆一个十字架。

蔺学姐说如果水台上没有摆十字架,便说明纸条被别人拿走了。

不会有人去新的接头点等他们。

她也太马虎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说忘就忘。

一定是栗子噎住了脑子。

万一已经有人发现纸条不见了,石沿上却没有十字架怎么办?

她跑了起来。

风在耳畔呼呼作响。

手心里的汗全凉了。

她跑回教堂门口,不见半个人影,天使翅膀上的水柱时大时小。她从水池里捞了几粒石子儿,在台沿上码了一个小小的十字。

抬起头,发现有个人正看着她,或者只是朝她这边张望,那人站在灯影里,看不真切,甚至分不清男人或者女人。

怎么办?

纸条在她的口袋里。

刚刚应该先看一看写了什么。等这个人靠近她时,她完全有时间将纸条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