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就换个地方。”
“我看了,渡口只有这一家饭馆。”
“饭馆是只有一家。可谁也没说我们一定要在渡口。现在时间正好。”
他捡起椅子上一件石青双层绸缎披风,围上她的肩头,“渡口风大,不要又着凉了。”
她摸着布料上簇新的梅花刺绣,“给我买的?”
“路上等了半天也没捡着一件,只好破费买一件了。你不要挑,裁缝的手艺肯定没有万祥绸缎庄的好。等到了上海,就把它扔了吧。”
她任他帮她系着绦带,一面斜睨他,“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他摇摇头。
她正要高兴,他又说:“我原以为你绝不肯穿它呢。原来你也没我想的那么娇气。”
不等她生气,他又加一句,”你要是知道我是怎么想你的,我怕你的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他退了房间,带她上码头,租了一条小船。
她惊骇不已,一连打了两个喷嚏,“我们要回上海了么?”
他替她戴上风帽。又系上风襟带。
“上海在那一头。”他指着与船头行驶相反的方向。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坐很久的船么?”
“也许。”
小船迎着斜阳,顺流而下,又有风,驶得极快。艄公站在船头,船桨拨弄着水面。哗啦。哗啦。
船上没有坐的地方,他一直揽着她的腰。她微微歪进他的臂弯里,指着映着破碎夕阳的江面,“江世起,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露气寒光集,微阳下楚丘。”
“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少了一处景。不好。”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许久之后,江世起想起来,后悔当时不该念这首诗。
“这一首又太苦,也不好,再换。”她扭头刁难他。
“会不会是有人接不出下一句了?”
艄公洪亮的声音传来,“老朽也来凑凑热闹吧,芦苇晚风起,秋江鳞甲生。残霞忽变色,游雁有馀声。”
“艄公好雅兴。此去天涯烟浪阔,相思遥寄水东流。”
眨眼间,小船已到下一个渡口,艄公撑杆改向,船头朝栈桥靠拢,距离尚剩不到一米时,艄公跨步跳上栈桥,拖住麻绳。
船身一震,蒲一一跌向江世起的怀中,但是她没有发现,她盯着码头上的字,“扬州?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扬州?”
“嗯,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扬州。”
扬州码头比上一个渡口繁忙一百倍不止,远处的运河河面上挤满了篷船和木驳,突突一辆蒸汽小火轮正准备靠岸,岸上戴着瓜皮帽的买办站起来,催促身旁的脚力整理好行李。
江世起牵着她的手,没有人朝他们看上一眼。
他们穿梭在人群中,躲过货担,经过抱着书箱的女学生,像一对刚刚结婚外出旅行的新婚夫妇,慢慢朝古城里走。江世起下午叫她睡的一觉,简直帮了大忙,她兴致勃勃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不至于发出惊叹,又绝不无聊,直到江世起牵着她的手,要跨进“钱丰客栈”的门槛。
她扭在门口,“你先进去,我再看一会儿。”
“看什么?”
江世起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卖香粉的。”
“我陪你去买。”
“不用了,你先进去开好房间。”
“几间房?”
“一间。”